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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点点头,“你这么解释,倒是算一条过得去的理由。”

载叡合上手中的书,眼中开始有一种求知欲,“所以,孩儿能知道爹心中真正的原因么?”

朱厚照偏着眼神静静看了他一眼,说:“因为那些土地有用。”

载叡一愣,“爹,恕孩儿冒犯。那等不毛之地,能有何用?”

“你有关注过科学院正在研制的蒸汽轮车吗?一旦成功,那么这种蒸汽动力就会在几十年间迅速取代人力和畜力,现在你回答我,这种蒸汽动力怎么获得?”

“焚烧燃料。”载叡怔怔的答了句。

“具体来说就是烧煤,哪里有煤呢?你不知,我不知,但理论上来说占领的土地越多,拥有的煤也就会越多。至于南洋也不是不占,只是掌控几个关键节点,用一种更低成本的方式去占。现在你明白了么?”

载叡才十四岁,大抵是不会完全明白的。

但这个理由的表层意思并不难理解,“原来这才是父皇的理由!”

小男孩从小天生的会崇拜和依赖自己的父亲,假若他真的表现出了一点东西,像朱厚照现在这样,那么这种崇拜会更加彻底。

“父皇果然眼光长远,便是顾先生、王先生也都十分佩服。”

“唬不住你这个十四岁的娃娃,朕还怎么治国?”

“不,父皇说的很有道理,若是我们拥有全部的煤,那别的国家都会有求于我们。”

朱厚照大汗,“全部也有些极端了,不太可能。”

“那便八成。”

朱厚照:……

“你继续念书吧。”

“父皇,孩儿还有一个疑问。”

“你说。”

“太阳为什么到了晚上的时候会偏红色?为什么中午的时候不红?”

额,看来他也是看到了今天的晚霞。

这个问题么,朱厚照解释起来就要有些吃力了,甚至会带一部分瞎几把说的成分,但无所谓,这个时候的人不懂。

这段从北京到南京的路程,带孩子读书成了他旅途中为数不多还算有些乐趣的事情。

载叡想象力丰富,年纪小,思绪跳跃快,可以说是什么问题都问,包括数学、物理,甚至天文地理等,哪怕是海战他都提出过疑问。

朱厚照呢,反正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

这样才觉得时间过得快些。

……

……

二十二日以后,他抵达南京城,并进入南京的皇宫。

因为这里是明孝陵的所在地,他这个皇帝又不常来,所以每次来,都有大臣提出要到孝陵祭奠,朱厚照觉得给朱元璋上香那也是应该的,所以基本都同意了。

在紫金山,应天巡抚王守仁全程陪同,不敢有一丝怠慢。

只可惜在秋季,山上树木都枯了,没那么漂亮的景色。

倒是站在山上看着山下的南京城全貌别有一番感觉,皇帝登高远眺,对着王守仁说:“路上,有几人提起,说要还都南京,这件事爱卿怎么看?”

他们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是侍卫,至于这半山腰的亭子里,则只有他们两位了,皇帝宠爱王守仁,所以经常给他独奏的机会。

“微臣以为,没有必行的理由。也不是眼下的要事。”

“那么爱卿以为眼下的要事是什么?”朱厚照坐下,单手挂在石桌之上。

王守仁身穿圆领红袍官服,气质飘然,有名臣之风,他拱手说:“储位悬空,乃国之大事也。”

这句话,不意外。

“明眼人都看得出。”朱厚照低下脑袋,“那么爱卿以为,朕立哪位皇子最好?”

“皇长子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可为储君。”

“二皇子呢?”

王守仁不卑不亢,不急不徐,说:“皇次子醇厚仁德,待人以诚,可为一代贤王。”

“三皇子?”

“三皇子果敢勇猛,忠勇俱佳,可为一代贤王。”

老四、老五朱厚照就不问了,他明白王守仁的意思,没必要考他的成语。

反正只有两人,又是面对他,朱厚照直接说了,“朕不想立老大,老大才能不显,以他为君,朕百年以后会不瞑目的。”

“皇上,此举万万不可!”王守仁跪了下来,语气略重了些。

“你起来吧,咱们论论。不瞒你说,朕这一路上其他事倒是没有,就这个心思一直藏在心里,始终难以下定决心。”

“是!”王守仁起身后,端着手臂,继续进言,“皇上,恕臣斗胆直言,皇上若是不喜欢皇长子,那便立了旁人就是,为何又难以下定决心呢?”

朱厚照撇了他一眼,至于这么戳自己痛处么,“唐太宗发动玄武门之变,弑兄夺位,而后立太子李承乾,却又宠爱魏王李泰,致使他们为了夺嫡相争不断,最后逼得皇子已然是有效仿唐太宗玄武门之举的倾向。虽然他最终避免了这些危机,但选择李治也由此埋下祸根,致使三百年大唐皇室相争不断,杀得是血流成河,令人唏嘘不已。”

唐朝这一段尤其的血腥,从李世民开始就不是个正常继位,后面也根本没几个正常的,这也导致了诸多恶果,比如唐玄宗一天就杀了三个儿子,武则天杀子杀女!反正就是杀到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当皇帝!

与老朱家相比,老李家确实不存在‘宗藩俸禄’的问题。

王守仁轻轻的说:“皇上熟读史书,又见微知著,那又有何犹豫之处呢?

当年太宗皇帝也曾喜爱汉王,但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百姓,最终选择了立下长子,即便如此,还是召来了汉王反叛一事,幸得太宗皇帝早有防范,未曾酿成大祸。可即便如此,岂不闻正德十一年,宁逆造反之事?

若是皇上今日不行立嫡立长之制,微臣敢说,祸事,未尽矣。”

正常人都不敢与天子这样讲话。

朱厚照养成了高高在上的习惯,差点都要发火了,但一瞬间又想王守仁说的没错。

于是强压不满,质问道:“可行了立嫡立长,国家就能长治久安吗?你说说哪里有百代的君王?”

“那皇上想立什么?”

“自然是立贤。”

王守仁淡淡的回复,“怎样算贤呢?汉武帝雄才大略、武功卓著叫不叫‘贤’?宋仁宗仁政爱民、好学听谏叫不叫‘贤’?南唐后主李煜才学盖世,精通诗词书法,叫不叫‘贤’?我朝太宗皇帝五征漠北可称贤,可仁宗皇帝与民休息也可为贤。

即便抛开这些不论,仅以皇帝的喜好为贤与不贤的标准,那么枕边风、耳边话都会影响皇帝的判断,到那时,又怎么确定?

不仅如此,皇上必然明白,天下没有任何一人会说自己不贤,人人伪装,如何辨别?便如当年的隋文帝杨广,他为晋王时贤明英勇、才华横溢,可最后如画般的大隋王朝就葬送在了他的‘大业’之下。说到底,贤与不贤原难判定!

人之一生,唯有盖棺,方能定论!”

不愧是当代的大家,一番话说出来既有事实例证,又有道理陈述,而且直指问题核心,弄得朱厚照听了后都不禁握紧了拳头,眉头也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