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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周武帝当时伏案大笑,让两位不忠之臣都快滚。

因隋文帝和杨广说过这件趣事,所以杨广对窦夫人那“认真的敷衍”名字印象较为深刻。

时隔几十年,他再次听到了这个名字,忍不住又回忆起北周武帝的音容。

杨广仔细端详窦夫人的容貌。

他上次见窦夫人时,李世民和李玄霸还年幼,窦夫人容貌仍旧娇艳。

此刻窦夫人却像是一个普通老妪,神情颓靡,发丝如枯草一般,嘴角和眼角都是皱纹。

她那愁苦的模样,不仅让人看不出她年轻时的美貌,也看不出她眉眼间北周武帝的影子了。

杨广脑海里又出现萧皇后的模样。

虽然他是伪装,但与萧皇后如民间夫妻般相处几十年的时光是真实的。纵然现在他后宫美色充盈,他仍旧尊重自己的皇后,无论去哪都把皇后带在身边。

皇后先是失去了长子,次子又谋逆。她没有请求留下唯一的儿子的性命,只是求自己不要追查次子家眷的动向,给她留下一个次子还有血脉遗留的奢望。

纵然她知道杨广对杨暕后院把控十分严格,杨暕一举一动都在杨广眼皮子底下,杨暕绝对没有七八岁的私生子。但她得知李元吉的诬告后,仍旧有了如此奢望。

皇后的面容,也如此时的窦夫人一样憔悴。

杨广很少共情他人,但萧皇后毕竟还是不同的。他虽然不会因为萧皇后而心慈手软,但看到如萧皇后一样为孩子痛苦的窦慧明,就不由心软了几分。

窦慧明一直跪伏在地上,没有看到杨广软化的眼神。

她虽然在哭泣,声音很清晰,条理也很清楚。

“逆子李元吉出生前,臣妇就梦到他是天生灾星,必会带来灾祸。但三郎心善,悄悄把李元吉捡了回来,救了李元吉一命。”

“李元吉知道三郎救了他,却对病弱的三郎百般折辱。我护着三郎,居然被他踢打咒骂。我稍稍管教,他就跑到街上打滚号哭,诬告我对他不慈!”

“郎君一片慈父之心,仍旧不愿意放弃李元吉,聘请名师教导李元吉。李元吉不仅没有感激郎君的一片苦心,还痛恨郎君。”

“他私通东突厥,诬告唐国公府,想把一家人置于死地!”

“臣妇请陛下治他忤逆不孝大罪!”

窦慧明不住地磕头,将额头都磕破了。

李世民想要扶住母亲,却被窦慧明甩开。

窦慧明面容仿佛癫狂:“李元吉本就该死!若不是三郎救他,郎君怜他,他早就该死!越是对他好,对他有恩的人,他就越恨!他根本不是人!是祸害!”

苏威皱眉道:“李二郎,你母亲所说的是真的?李三郎曾经救过李元吉的命?”

李世民跪着拱手:“是。虽然是多年前的事,但唐国公府老仆都知道这件事。祖母曾经将此事告诉过先帝。”

苏威冥思苦想有没有这事。

如果这事是真的,李元吉恩将仇报,就不是普通的无证据诬告。就算是陛下纵容诬告,也该治李元吉的罪。

而且苏威本来就不赞同支持诬告,只是杨广不听他的。如果能治罪李元吉,说不定能整治一下朝堂民间诬告成风的歪风邪气。

杨广想了想,道:“确实有这事。朕听父皇提过。”

不过父皇当时是骂窦夫人家教不好,居然丢弃孩子,顺带夸奖了保护弟弟的李玄霸几句。

这点小事杨广不会放在心上。但他记忆力很好,窦慧明与李世民一提,他就想了起来。

苏威起身拱手道:“李元吉确实不孝不悌,应当治罪!大隋以孝治国,不能容忍此等不孝之人!”

裴世矩也起身赞同道:“李元吉因为憎恨父亲的严格管教,为了报复父亲,居然私通正在与唐国公作战的东突厥,放火杀害李三郎。这不仅是不孝,也是叛国!陛下,应当严惩李元吉!”

裴蕴不是不想合群,只是不明白:“李元吉憎恨对他严格管教的唐国公情有可原。李三郎对他有恩,为何他要加害李三郎?而且这和李二郎有什么关系?他为何要连李二郎一起诬告。”

李世民面无表情道:“李元吉年幼时谁都打不过,只有阿玄病弱,可以被他折腾。李元吉幼时常欺负阿玄。阿玄脾气好,因为李元吉年幼而忍让,但我忍不了。所以我三天两头就要狠揍他一次。”

裴蕴:“啊?”

几人齐齐看向窦夫人。

窦慧明差点没绷住疯癫的表情。

杨广见窦夫人已经失去了理智,想着可能问不出什么来,就让虞世南觐见。

虞世南身为起居舍人,就在偏殿。

杨广问道:“你曾教导李二郎李三郎习字,李二郎真的常常狠揍李元吉?”

虞世南嘴角微微抽搐,拱手道:“确有此事。李二郎被罚关禁闭,十次有五次是因为把李元吉揍得太厉害。”

李世民继续补充道:“他恨我和阿玄,不仅是因为我小时候常揍他,还因为阿玄自认为把他捡回来,对他有责任,所以对他教育很尽心,常劝说父亲严加管教李元吉。”

杨广和看稀奇似的啧啧道:“原来真的有天生恶人,朕真是开眼界了。”

李世民看着杨广脸上看猴戏似的笑容,垂下头。

他咬了一下牙关,轻轻深呼吸了几下,镇定道:“陛下,母亲悲恸过度,精神不稳定。求陛下让母亲先退下静养。”

窦慧明忙继续磕头:“不,臣妇不走!”

李世民道:“母亲,请不要御前失仪,惊扰陛下。”

窦慧明脖子一缩,做畏缩状:“臣妇没有,臣妇不想侵扰陛下……”

宇文述温和道:“别吓唬你的母亲,陛下心胸最是宽广不过,怎么会责怪一位失去儿子的母亲?陛下,让御医给唐国公夫人看看吧。”

杨广看够了热闹,心满意足道:“好。李二郎,把你母亲扶下去。来人,叫御医。你们就暂住皇后殿里,待你母亲休养好了再离开。”

李世民叩首道:“谢陛下隆恩。”

他扶着似乎被吓到的母亲,倒退着离开了宫殿。

李世民和窦慧明离开后,杨广唏嘘道:“真如民间俗话,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啊。”

自己的儿子忤逆逼宫,好歹没有存真正的谋害之心。看看唐国公府的李元吉,这才是真正的逆子。

杨广好奇道:“真的会有人从出生起就是恶人吗?”

裴蕴掌管天下刑罚,阅读过许多奇异案例。他听杨广询问,忙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臣判案时也遇到许多次天生恶人犯下的残忍命案。陛下若有兴趣,臣可整理一二事例给陛下观赏。”

裴蕴如此谄媚,连最大的奸臣宇文述都心理不适了。

什么叫做“观赏”,这种事能“观赏”?

但杨广却很满意裴蕴的细心体贴:“不用太急,朕只是好奇,你有空再做。”

裴蕴欣喜道:“是,陛下。”自己又找到可以奉承皇帝的事了!

苏威不满地瞥了裴蕴一眼,将话题转回正事:“陛下,该如何处理李元吉?”

宇文述跟上道:“陛下,请恕臣直谏。大隋以孝治国,太子逼宫,正需要警告天下人秉承孝顺之心。但太子之事只能低调处理,不能示众。李元吉一案,正好用来震慑天下不孝顺之人。”

苏威又瞥了宇文述一眼。顺着陛下的心意,也能称直谏?

裴世矩想了想,道:“臣与李二郎李三郎有旧,本应该避嫌少言。不过宇文大将军所言极是,当务之急是抹平太子之事的影响。李元吉来得正好。”

虞世基厌恶道:“李元吉当枭首示众。传首天下郡县,震慑不忠不孝之人!”

裴蕴也连忙道:“臣附议!”

杨广一琢磨,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太子忤逆,就是不忠不孝。但他就算深恶太子,也顶多赐太子自尽,不足以震慑不忠不孝之人。

李元吉碰巧跳出来,正好代替太子。

杨广颔首:“依众卿家之言,传丁郡丞觐见。”

……

窦慧明喝了一剂加了镇静药物的汤药,在皇后偏殿沉沉睡去。

萧皇后探望后,拉着李世民的手到一旁道:“李二郎,阿孩他真的有孩子遗落民间吗?你照实回答我,话传不到陛下耳中去。”

李世民神色黯然地摇头:“二表兄后院之事,没有谁比陛下更清楚。”

萧皇后喃喃道:“是啊,是啊……是这样啊……”

她颓然道:“你休息吧。遭此无妄之灾,你也辛苦了。”

李世民道:“皇后殿下,如果不麻烦,可否帮我劝说陛下,准许我为二表兄送行。”

萧皇后眼神一暖,道:“你有这个心,陛下会准许。”

李世民拱手道:“谢皇后殿下。”

萧皇后在太子杨暕兵谏后就病倒了,南阳公主一直伺候左右。

萧皇后回到宫殿后,将此事告诉南阳公主。

她叹息道:“阿孩当上太子时,朝堂众人趋之若鹜,李二郎李三郎却远离阿孩;阿孩牢狱之灾后,朝堂众人都掩面避之,李二郎却要去牢中为阿孩送行。怪不得大郎和阿孩都喜爱他们。”

南阳公主神色黯然:“他们确实是好孩子。”

萧皇后拍了拍南阳公主的手背,道:“阿孩出事,你我不能沉浸在悲伤中。若陛下立三郎为太子,你我何处?我的病已经好了,你该去陛下身边了。陛下心里难过,正需要儿女陪伴。”

南阳公主叹气:“是。”

她知道母后的意思。

她的同母兄弟杨昭、杨暕皆无缘帝位,母后又不能再生育,自己不可能有同母兄弟继承王位了。

虽说将来三郎继位,母后仍旧是太后,但依魏晋南北朝那些太后旧例,非生母的太后常得不到尊重,皇帝生母的外戚家族一定会和嫡母外戚家族争夺权利。更别提只能依靠皇帝喜爱才有好日子过的公主。

母后希望父亲能立元德太子之子为皇太孙,将来萧家仍旧是皇帝外戚。

自己虽然不愿意掺和进夺嫡之争,但现在这种情况,也由不得自己不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