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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的时候, 花儿还在懊恼,那白老二说把饭庄给她之时,她怎就没立马让他画押呢?这下好了, 口说无凭, 那饭庄八成是没了。

她不停翻腾,实在无法入睡, 不知是因为那到嘴边没了的饭庄还是因为那下落不明的白栖岭。她在想:白栖岭那么蛮横疯癫,想必他的主子也不好惹, 也有通天的本领吧?不然怎么管得了这条疯狗?若果真有本领, 那白老二就不会死吧?

白老二怎么就消失了呢?她腾地坐起来, 裹着衣服, 坐在窗前,眼睛贴在窗缝上, 看着外头的动静。

竟又下起了雪。

北地没完没了的雪,一下就是七八个月,这一日雪不大,洋洋洒洒, 天上也还有月亮,远处一匹马缓缓而来, 花儿定睛看了, 火速穿好衣服跑下楼去。她藏在客栈门口,看那马越走越近, 马上人仰头看着她的窗户。

“飞奴。”花儿声音很低, 怕被别人听见一样:“飞奴。”

马上人震惊地回头找她,看到她在雪地上跺脚。跟他对视后就一步上前扯住他马绳:“我就知道是你!你给我下来!下来!”花儿怒瞪着飞奴, 见他在马上不动就跳起来打他:“你有本事别来!不告而别你还有脸来!你给我下来把话说清楚!”

花儿说着说着就委屈起来, 为他担惊受怕那么些天, 当看到他真的做匪了,她竟松了一口气:好歹是活着。

飞奴打马要走,花儿扯着马绳向后坐,小声威胁他:“要么你拖死我吧!反正天天死人,也不差我一个了!”

飞奴拿她没有法子,终于跳下马:“花儿你别闹。”

“就兴你闹?”

“你听我说,我不能久留。”

“你又不是小鬼怕天亮,为何不能久留?那霍灵山不回去行不行?跟我回燕琢城行不行?”

“回不去!”飞奴翻开她手掌,看是否被马绳勒伤,一边看一边说道:“那破燕琢城我不回!那些老爷们我看一个想杀一个!”

“你怎么就上山了呢?飞奴?”花儿不懂:“前一日还好好的。”

“白栖岭要杀我,说我杀了他的猫。我没杀!”飞奴恨道:“我没有!”

“白二爷不可能杀你,他说…”

“他是否要杀我是你清楚还是我清楚,那人穿着白家家丁的衣裳,用的是刻着白家印的大刀!你被白栖岭哄骗了!他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早晚有一天我要砍掉他的头!”

花儿愣在那,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替白栖岭辩白,但她隐约觉得那事不是白栖岭做的。白栖岭的坏是坏在明面上的,他从不遮掩。若他真想杀飞奴,直接杀就是了,不必演戏给她看。可她又觉得人心复杂,万一这又是白栖岭演的一出戏呢?

“花儿,我该走了。”飞奴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给她:“你帮我留着。我知道你怎么想的,霍灵山匪十恶不赦,但花儿,山下的恶人还少吗?你不必替我担忧。早晚有一天我会杀回燕琢城,要那些老爷们跪在我脚下,把当初让咱们受的辱都让他们受一遍!”

“飞奴!”花儿钻到他和马中间,拦住他去路:“白二爷是不是你们抓走了?”

“不是。”飞奴手比了比花儿头顶:“你好像高了点,花儿。在白栖岭面前讨生活,要给自己留点余地。没有任何一个老爷会对奴才真心,他们只会算计利用,若有朝一日你没用了,那惨死的就是你。”

飞奴说完把花儿拉到一边,上了马,抬头看了眼天色,叹口气:“要迟了,我该走了。花儿切记,白栖岭不是好人。”

花儿再去拦他,已是赶不及。

飞奴说他们没有抓白栖岭,她是信的,因为飞奴从不骗她。此时能跟飞奴说几句话,确定他人暂且无碍,让她的心也放下一点。

他们在客栈等了三日,第四日夜里,一个人牵着一匹马,马上横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他将那人丢在了客栈外面。花儿听到外头的动静要獬鹰去看,结果看到獬鹰和阿虺抬着一个将死的人进来。

那是九死一生的白栖岭。

他的衣裳全是被刀剑划出的破洞,露出的身体已经被冻紫了,混身上下都是血。

花儿捂着嘴发不出声音,见獬鹰撕他衣裳,下意识说一句:“轻点,轻点。”转身跑到伙房去烧热水。那水壶提起来,一直打晃,她以为壶把坏了,检查过后才看到是自己手在抖。

阿虺来提水,见她站在那里发呆就拉着她一同上楼。白栖岭的衣裳已被脱掉,旧伤未愈再添新伤,整个人在鬼门关徘徊,想拉回来太难了!

花儿帮他清理伤口,听见他偶尔发出一个声音,仔细去分辨,说的是:杀!人都快死了,还要杀!花儿有心拍打他几下,手都扬起了,又心软放下。

整个人烧起来一样,她的湿帕子放上去,紧接着就冒热气;用酒擦拭,他连疼都察觉不到。

花儿问獬鹰:“他会死吗?”

“我不知道。”

“你能不能帮我写一张他把饭庄给我的字据,我扯着他手指头给画个押。”她故意这样说以为能让自己好受些,心里想的却是谁稀罕那破饭庄,你还是睁开眼继续作恶多端吧!

白栖岭生里死里趟了三天,这三天,他耳边尽是花儿说的那些混账话。什么人死了饭庄倒是留下啊!什么你不是挺厉害么,我现在打你你还手啊!就你这人死后是不是得下地府啊?诸如此类。他转醒之际还听她说:白老二我伺候你几次怎么伺候的我都记着呢,回去就找老管家领钱去!

他幽幽睁开眼,费力说出两个字:闭嘴。

就花儿这样的,死人都能让她气活了。白栖岭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唯一那点念头就是早晚毒哑了她。

“醒了!醒了!”花儿听到他说话,将帕子往他身上一丢,站起来喊:“醒了!”

“别喊。”白栖岭皱着眉,有气无力道:“出去。”

“你让我出我就出?”花儿转身就去找笔找纸,随便涂抹之后拿过来让白栖岭画押:“别待会儿再死过去,趁着这会儿大家伙都在,你说等回了燕琢城饭庄给我,算不算话?”见白栖岭不搭理她,抓起他手指就刺个小口,而后往出挤血。边挤边叨念:“没多少血了啊。”

她这一通胡闹,把大家伙都逗笑了,白栖岭手印算是按上了,她哼着小曲儿把那纸揣进怀里,斜着眼儿问他:“吃不吃东西啊?”

白栖岭嗯一声,花儿就跑出去叫小二备些吃的,把白栖岭留给獬鹰他们。她知晓他们有密事要商议,她可不想听。

白栖岭到底是有好体魄,转醒后第三天下地走路,第四天一大早就决议去松江府。这些日子他对自己的遭遇绝口不提,他不提,花儿也不问,也不跟旁人打探。去松江府的路上,阿虺故意把车赶慢些,怕颠到他,他却捂着胸口说:“快些吧!”

花儿撇撇嘴:“还快些呢,想把你这病秧子样给叶小姐看啊?要叶小姐内疚你是为找她才受的这一身伤?”言毕对阿虺喊:“慢些!把主子颠出事来可如何是好!”

白栖岭就不再言语,但过一会儿他问起叶华裳,譬如她见到她之时,她可受什么伤?可被吓到了?花儿什么都不说,只说:你见到时就知道了。

待他们到了松江府,到了一条长巷,尽头那个院落远门紧锁,围墙极高,怕是鸟都难飞出来。獬鹰叩门,半晌后有人应了,门才缓缓打开。

叶华裳站在院中央,衣裳流光溢彩,不知那亮的究竟是她这个人,还是那身衣裳。花儿心中难免感叹:这疯人白老二,在择妻一事上头脑倒是清明。择来选去,看上那顶尖儿的。也不管自己配不配得上。按说她好歹跟白栖岭出生入死过,多少有些交情,但心中仍不免唾他骂他,觉得他发起疯来简直是个祸害。

叶华裳看到白栖岭如此狼狈,眼里一瞬间有泪。她想起自打人生第一回 见他,他似乎就是如此,没有完好的时候。小跑着上前,在他面前定住,想起什么似的又退后几步,手攥着衣袖轻轻拭泪,而后颔首欠身,低低唤一声:“二爷。栖岭。”

白栖岭咳了一声方开口:“总算赶得及。”

花儿在一旁看着叶华裳,生平第一回 知晓什么是懂礼节、知进退;又知晓了何为“欲语还休泪先流”,她红着眼的模样不必开口说一句话,已是将一切委屈诉尽了。

再看白栖岭,一改往日的阴鸷模样,站在那手足无措。上前一步,被人伸手拦下。过了许久叶华裳才缓缓开口:“今日得知二爷如约前来,华裳感激不尽。想起当时一别,也与二爷掏心掏肺过。只是如今世道如此,华裳亦是身不由己,还望二爷体谅。其余的话想必华裳不说二爷也会懂,因为二爷原本就与华裳是一类人。”

“你不必为难,我去找叶大人和…别人。”白栖岭说:“官,我捐了;聘礼,我带来了。他不必嫌我出身商户,若嫌品阶低,再捐就是!我既应了你要娶你,就要做到。你也不必委屈自己非要去鞑靼,那个地方爱谁去谁去!”

“二爷还不懂么!”叶华裳哽咽出声:“你我之事由不得你我,也由不得我父亲。我父亲如今已经哑了,手指也没了,写不了诉状也做不得华裳的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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