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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楚的河洛平原以西五百里便是凤沼关,这是一处常年大风的关隘,关口面向无回谷,无回谷再以西二百里外,正对的便是西秦的皑山关。

这段二百里的隘口,就是西秦与东楚交战的最残酷的战场。

无回谷几乎寸草不生,红黑色的沙土里,随便一铲挖下,便能见到森然的白骨。来凤沼关寻亲人遗骨的百姓,时常在这段地域里一边哭一边挖掘,他们或者是来自西秦,或者是来自东楚,他们知道对方可能是杀了自己亲人的凶手家眷,但……已疲累麻木得来不及报仇了。

另有一些专掘遗骨的官差,随意挖了,拉拉杂杂装满一车,带回城里,哄骗那些得不到出关令又想找寻亲人的百姓,敲诈些财物,这都是常事。

百姓们对此只有疲累二字。

凤沼关和皑山关都是易守难攻的类型,西秦虽兵强马壮,但多年以来最多打进凤沼关外城,切断其周围所有商路,却始终无法挺进河洛平原,只有不断地征战,不断地消磨着凤沼关的墙皮。

一关之隔,因今年以来与西秦的商路开通,凤沼关可见地富庶了起来,提供给往来客商邪教的酒馆客栈建满了大街两侧,关内的百姓们衣饰上的色彩也斑斓了许多。

“新到的两年遗骨,二十斤一两自己挑!”

吆喝声从街角传进酒楼里,楼中一位饮酒的中年儒士手中酒盏一停,细细听着那卖骨人的吆喝,不禁幽幽一叹。

“如此兵戈之灾……何时休。”

“叶公既然心怀仁善,与其徒耗光阴于嗟叹生民之苦,不如早作决断,是袖手旁观任钟声沦落苦海,还是出手救济世人,总要有个定论。”

坐在儒门叶斐公对面的是一个裹着暗红斗篷的僧人,他一只手似乎有些焦虑地捻动着佛珠,另一只手掩在袖下,衣服勾勒出那只手的形状,有些怪异。

叶斐公笑了笑,放下手里的酒杯:“我儒门初承了剑圣的遗业,脚跟还不稳,虽有鸿鹄之志,无奈门中弟子都资历尚浅,恐怕是无法将未来赌在一个怀恨而来的说客身上。”

“叶公何以见得贫僧怀忿?”

“江湖上已有传闻,说卫盟主已盯上了你,若非摩延提首座派人相救,你就不止是拔指之刑那么简单了。这些时日被清浊盟追得四下躲藏,你宝音王的肚量我不知,换了我,却是忍不得的。”

宝音王妖异的面容染上一层霜寒之色,阖目道:“贫僧此身不过一具红尘皮囊,若能得度世人,便是切碎了奉给卫盟主也无不可。”

“摩延提的首徒是否真的四大皆空我不知,但卫盟主我倒是有几分信其为人的,我这儿初涉江湖,若是因你开罪清浊盟,怕是得不偿失。”

儒门叶斐公是儒门中的异类。

他是东楚有名的大儒,却因幼承武训,对江湖之事比对仕途更兴趣,看清了儒门若只是困囿于研习先贤经典,势必越走越窄,遂决意效仿佛道两家,融儒与武,企图将儒教布道于江湖武斗之上。

叶斐公本人不止在东楚朝中广布门徒,在江湖上亦是自成一派的高手,一旦借世事抵定诸子台地位,他的成就将不亚于建立苦海的圆如上师。

这是个学尽了儒学中所有圆滑之道的唯利益至上者,宝音王自知不好说服,道:“提到卫盟主,叶公怕是早已与之树敌而不自知吧。”

“此话又从何说起?”

“叶公就未曾察觉近来盯着你儒门的眼线也越发多了?怕是不知佛子温仪已将浊世论清始末告知了卫盟主,她已知晓你参与了卫皇与东楚太上皇的协议,说不准,待她成势,叶公的下场比之贫僧,也好不到哪儿去。”

“佛子温仪……”提到这个人,叶斐公略一沉吟,他知道这个人的智慧远比其余二位年长的佛子难缠,只是没想到为了抑制儒门入世争锋,他竟这么早就给他无形之中树了个强敌。

“你说的倒也是,只不过为你密宗的行动,开罪一个清浊盟已是极限,背后还有一个白雪川,这个堕魔之辈连你密宗都已放弃正面招惹了,何苦要拉我儒门下水?”

宝音王此时停止了捻动手中念珠,睁眼道:“事到如今,告知叶公也并无不可。密宗之所以不动白雪川,正是为了要他更深地堕魔。”

“哦?我只知他是我儒门先辈遗孤,乃是因你密宗对其擅自幽禁才使得他心性大变,按理说作为儒门中人,应为他向你密宗寻仇才是。”

“叶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贫僧十数年前见白雪川之时,便知此人心性易行偏激之道,必入不得正途。彼时首座师尊不信,欲以大道相度,反弄巧成拙,激发其魔心,万般无奈之下才不得不采纳了贫僧的建议——待白雪川造下恶业之后,杀之,证密宗无量道。”

叶斐公一时凛然,道:“传闻密宗首座欲破唯识法相,必先斩天魔,这个所谓‘天魔’便是他?”

“然也。只要得度白雪川往生极乐,有首座在,这海内之地,便无人再能阻密宗传道教化万民。”

江湖上的争斗总有个限度——你武功再高,一旦有所妄为,立时便有与你同等阶的高手来阻你,故而武功高到一个境界之后,便再难寸进,这种时候能威胁人的就只有过人的智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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