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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隐涯乃是一处几乎与世隔绝的所在,早年白雪川年幼时还有一个哑婆婆照顾,自两年前哑婆婆逝世之后,这处便有些荒芜起来。

不过对于小孩子而言,这些略有些荒芜的古楼比之华美干净的宫室更有吸引力。

房子后面隔了两棵矮松的地方有一座两层高的书楼,这书楼每一层都要比寻常的楼阁高一些,乍一看有京中的三层楼阁那么高。

才刚刚下过雨,卫将离推开书楼的门时并没有激起多少灰尘。外面透进来的天光照见室内,只见满是贴墙联排的书卷,比之卫将离见过的打扫的整整齐齐的皇家学堂不同,这些书都是竖着放在一起的,一眼望过去竟没有一本是崭新的。

卫将离踮起脚尖拿下一本离自己最近的《厉物十事》,随便翻开一页,便看见了页边写着一行细细的批注,卫将离一眼就认出来是白雪川的字。

她再往后翻了数十页,依然有白雪川留下的批注,合上书,走到隔了两个书架的另一边,搬了凳子爬上去抽出一本《子晚子》,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白雪川留下的批注嫌不够多,甚至于还多加了两页进去。

——他好厉害,诸子百家全都读过了。

卫将离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她和白雪川的差距太大了,待在他身边总有一种心虚的错觉。待她准备把书放回去时却碰到旁边一只硬邦邦的木盒。

人见到木盒的时候,总是有些打开来瞧瞧里面藏了什么东西的冲动的。小孩子尤其抑制不住好奇心,便踮起脚尖用指头一点点地碰,没想到那木盒那般长,几乎抽出她一只胳膊的长度后,木盒一下子失衡掉了下来,里面的什么东西寒光一闪,竟掉出来把盒盖都切开了。

——糟糕。

卫将离首先是有一种闯了祸的心虚感,保持着一个姿势在椅子上僵硬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爬下来,用一根指头把破烂的木盒拨到一边去,便看见那是一口约两尺三的剑。

这把剑的剑格的不似她所熟识的睚眦等兽面,而是一块乌铁浇铸成的“师”字,而“师”字最后的一竖延伸成了剑锋,平白给这个字多了一丝凌厉感。

卫将离不敢碰,有点紧张地爬过去坐在剑旁边,犹豫了片刻,凑近了一看,发现靠近剑格处刻着一行字。

“……三代冶子耗十年所铸……为吾儿正心,故曰师道,赠雪川。”

——原来是他父亲送给他的剑呀。

卫将离不得不把这把师道剑拿起来,不料这剑看着轻灵,却足有一张桌子那么重。好在她这段时间身体恢复过来,有了两把力气,面前把剑举起来,从书楼歪歪扭扭地跑向中庭。

中庭才下过雪,正是松雪相映最值得一赏的时候,白雪川便索性拿着书卷坐在廊下看起了书,待走廊那边的脚步声入耳,刚坐直便看见卫将离竟然举着把剑跑了过来。

白雪川迅速站起来拿走她手里的剑,训斥道:“你是在何处翻出来的,割伤了怎么办。”

“我把你的剑弄翻了……你看看坏了没有,坏了我会去学打铁给你重新打一柄的。”

白雪川哑然失笑,自打他教过卫将离以工代偿后,她的观念就变成无论闯什么祸第一反应就是先给他

“不用了,这把剑我本来也是想扔的,只不过一时丢在那处忘了。”

“可是这不是你父亲送给你的吗?”

“是,可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扔了便是。”

——对父亲没有什么好留恋的……那不就跟她一样?

这么一想,卫将离立即以过来人的怜悯目光看着他:“一切都会过去的。”

——为什么在她的三观里被父母抛弃还要论资排辈?她又是以什么心态觉得自己是已经看开了的前辈?

白雪川忝为纵览百家的饱读之士,却总也跟不上一个七岁小娃娃的思路。摇了摇头转身走向右侧。

卫将离颠颠跟上去追问:“师兄你会使剑吗?”

白雪川略一点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练过。”

“像我这么高就可以学吗?”

“嗯,你想学?”

见白雪川停下步子低头看她,卫将离捂着脸从指缝里出声:“我觉得剑很好看,想学。”

白雪川却一反常态地收起笑,认真地对她说——

“剑是杀伐之物,亦是君子之器,执剑则需得身负君子道,而君子道难行,难于上青天。”

“……”

卫将离没想过还有这样一层含义,只看着白雪川没有半点迟疑地将那柄师道剑投于崖下,又说道:“历来剑器鸣于天地,总有悲歌回响,我不想你也走这条路,好吗?”

“好。”

……尽管他说得很温和,但他的动作却让卫将离感受到了他在某一方面的坚持,就像他执意要把她留下来,从不给任何人留余地,于他自身亦然。

对于卫将离而言,她对剑的喜爱不过是出于一时兴起的心情,不会凌驾于白雪川的悲喜之上,那时她仅仅是困惑于白雪川对那把剑的决绝,而并没有深究原因,直到她稍大些时,去书房再次看到原处断裂的木盒,便起意到了他弃剑的崖下。

几年过去,崖下已没有剑了,再三寻访,只有一个路过的樵夫,说是有人数年前在这里卖过一把捡到的剑,剑格处一个“师”字。

直到后来的后来,卫将离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她入江湖的契机,起初只是为了找一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