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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梯一户的平墅。

电梯厅里, 时舒垂眼换鞋,突然想到什么,说:“对了, 我这儿没有男士拖鞋。”

徐欥默默脱下双肩包:“我知道。”

时舒换好拖鞋, 脱下西装外套,拎在手里:“下回你自备一双。”

徐欥双手接过她的西装,套在晾衣架上挂起来:“嗯,我已经准备了。”

说完, 他将双肩包摆放在鞋柜上,摁开卡扣,拉开拉锁, 从双肩背包里取出一个抽除空气, 处于真空状态的塑封袋。

时舒看着干瘪的塑封袋慢慢鼓起膨胀, 他从塑封袋里取出一双崭新的家居拖鞋。

他换上拖鞋, 自然地将他的皮鞋整齐地排列在另一边闲置的鞋柜上, 与她的高跟鞋离得远远的。

看起来,就很像是对门邻居的。

如果不是没有对门邻居的话。

大概是强迫症发作, 他看着她的鞋柜上不算整齐排列的高跟鞋, 问:“我可以顺便帮您整理鞋柜吗?”

“……我很乱?”

“挺整齐的。”

时舒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有一点。”

时舒沉默了一会儿:“……徐助理请随意。”

他果然把她鞋柜上的高跟鞋都排到得整齐了,又用擦鞋湿巾,将刚才那双去过菜市场的高跟鞋擦拭一遍。

“你等会儿晚上回去还会把你的拖鞋带走吗?”时舒问。

徐欥也同样脱掉西装挂起来,回答:“我会的。”

“不会留下痕迹,给您造成困扰的。”

“你这包里每天背这么多东西, 不重?”

“嗯,习惯了, 不重。”

时舒:“……”

他只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前襟挺阔, 衣摆束在皮带里,勒着年轻劲窄的瘦腰,平整而不臃肿,翘臀浑圆,领带打得规规整整。

同样晾得离她的西装远远的。

他的西装袖口上仍沾着那块晕染开的泥斑,像一朵逃离淤泥中的罪恶之花改邪归正,成为了纯洁的象征。

时舒点点头:“进来吧。”

回到家里,时舒去洗手台洗手。

温水冲淋手上的泡沫,泡沫沿着指尖滑落,积压在水池里绕着滤水塞,盘旋流失,被冲走。

时舒的余光一瞥,看见徐欥轻车熟路地将农贸市场买来的菜拎到了餐厅里头,摆放在岛台上。

他很安静,安静得果真像童话里的田螺先生。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不发出任何声音和动静,就让时舒恍惚一瞬以为,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人存在,并没有任何人随同她一起回来过。

可他带给她视觉上的存在感,明明又是那么强烈。

他站在岛台前的水池跟前,挺拔的肩微微躬着,抬起的手臂将鲍鱼从黑色塑料袋中取出来,散在水池里。

他今天没有裹着围裙,但洗刷食材时,也没有腥气的水溅到他的身上。

看他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裤处理食材,和看他穿着同样的搭配坐在工位上工作、会议室里开会,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却又同样是很养眼的一幅流动的油画作品。

空荡而宽敞的室内。

因为他的存在,突然有了一种让人难以描述的感觉,有些温暖,像窗边斜坡上褪色的夕阳,又有些柔和,像老旧唱片机里娓娓道来黑胶质感的古典音乐。

时间不徐不疾地从他指缝间流逝。

鬼使神差的。

从不需要亲自做家务,也从没有做过家务做过饭的时舒走了过去,靠在岛台上,问:“徐助理,需要我帮忙么?”

“不用了。”徐欥关掉水流,抬眼,手臂的线条随着洗刷食材的动作绷起,看不出一丝多余松软的赘肉,他腼腆地笑了下:“不是说好,我要更细致更周到地照顾您的吗?”

他已经习惯了她的玩梗,并自在地打趣自己。

他适应能力很强,性格温和,没有棱角。

时舒靠一旁,眉眼微提。

倒又听见他说:“如果需要您帮忙,那就算不上是我照顾您,而是我在给您添麻烦了。”

他继续道。

单薄的衬衫布料擦过黑灰色调的墙面,手臂上传来一阵冰凉,时舒卷起衣袖:“说吧,你看我能干点什么?”

徐欥眨了下眼,也不再坚持了:“那您看看,您会点儿什么?”

“……”时舒的视线落在他手里抓握住的鲍鱼身上,她似乎是看这些鲍鱼不顺眼很久了:“宰杀鲍鱼?”

徐欥显然没想到她的帮忙是帮忙处理鲍鱼,知道她手生,徐欥没有直接把这些鲍鱼交由她处理,而是问:“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些鲍鱼?”

“丢进锅里,煮?还是清蒸?”

果然。

“处理鲍鱼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徐欥笑了,他并没有让她处理鲍鱼的意思,边刷着鲍鱼身上的黑膜,边给她讲鲍鱼的处理步骤,同时也是演示着给她看。

黑膜刷洗干净,他用专用的鲍鱼撬具沿着坚硬的外壳撬开,他的动作敏捷利落,很快一只脱了壳的鲍鱼就躺在他的掌心里,去除内脏和牙齿后,再一次刷洗干净。

“哦。”

做不来,时舒兴致缺缺。

她又看中了一旁浸在水中的黑橄榄,拿起一个问:“这个橄榄呢?要怎么处理?我可以帮你处理这个。”

“您先别动。”徐欥看向她,紧张道:“黑橄榄要挖核的,要用到刀,会伤到您的。”

时舒:“……”

动刀的不可以,外壳锋利的也不可以。

眼看着时舒面部的轻松惬意逐渐垮塌,徐欥及时推过去小半扎芦笋:“不如您帮我处理一下这些芦笋。”

“芦笋要怎么处理?”

“用刨皮……”徐欥一愣,改口:“您掰去根部,取脆嫩的部分就行。”

听起来很容易。

时舒接过来点点头,边掰着芦笋脆嫩的部位,边和他说话:“对了,我打算从今天晚上开始帮助你做游泳恢复性训练,你背包里有准备游泳衣吗?”

她不说是教他游泳了,而是用了更准确的说法。

帮助他做游泳恢复性训练。

她早已经接受了他的解释。

没有过多的苛责和追问。

徐欥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是今天晚上就开始吗?”

“嗯。”时舒干脆道:“我不喜欢拖延。”

徐欥已经处理好了鲍鱼,一边洗着石斛,一边回答她:“嗯,有的。”

“我有带泳衣的。”

虽是料到他背包里的物品齐全,但,时舒把掰好的芦笋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可食用,一部分丢掉,她还是没忍住“啧”一声:“徐助理的万能口袋,还有什么是你这包里没有的?”

她嗤笑着调侃一句:“你干脆把家搬来得了。”

把家搬来?

徐欥又一顿:“抱歉,我是不是越过和您之间的边界感了?”

“没有。”时舒想起他挂得离她很远的衣服和鞋子,帮她把鞋柜上的高跟鞋排列整齐时,手只握着鞋跟的位置,他的分寸感一直把握得很好:“徐助理的行为并没有引起我的反感。”

“只是。”她洗干净手不再帮忙,停了停,才说:“你有没有想过,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游泳衣?”

“你什么都自备好了,又或者什么都拒绝。”她垂落视线,指尖似乎被水柱淋过某些遗憾:“是挺让人省心,但也会让为你准备礼物的人感觉到失落。”

“对不起。”徐欥默了默,轻声说:“如果不是很冒失的话,那我能不能穿您给我准备的泳衣?”

“不冒失。”时舒关掉水流,两手往岛台的大理石台面上一撑,笑容几分得逞:“一点儿都不冒失。”

“谢谢您。”

“不客气,就当作是徐助理为我准备助眠好物的回礼。”时舒眉尾轻抬:“这样,你总不该仍有负担。”

处理完了芦笋,时舒显然对于这种生活琐事失去了兴致,她不提继续帮他处理食材了,而是杵一旁继续当看客。

徐欥手持着锋利的刀刃,刀口落在焯过水的鲍鱼身上,45度斜切,90度正切,改切十字花刀。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时舒和他闲聊着。

“我小时候和外公一起生活。”徐欥看了眼玻璃窗外,夕阳的浓黄色越来越淡,夜色爬上斜坡,凭添几缕夜的惆怅:“阿公喜欢烹饪,我就在一旁看着,他也会给我准备一套儿童使用的刀具。”

“儿童使用的刀具?那岂不是很钝?”

徐欥点头,可能是想起来一些温馨的场景,他抿着唇,笑容纯净乖巧:“是的。”

“切一块肉需要来回磨锯很久。”他和她分享着儿时的回忆:“当时我却不觉得是刀的问题,总觉得是我还没有掌握切肉的动作要领。”

他后来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还算有耐心,大概也是起源于小时候的习惯养成。

“后来,我拿起的刀渐渐变得锋利了。”徐欥的笑容逐渐变淡,乖甜中也夹杂着几分苦涩:“阿公却拿不动刀了。”

“绘画时拿不稳画笔,雕刻作品时,也总是伤到自己。”徐欥手里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生了很严重的病。”

榕树枝头爬起的月亮倒扣在窗户上,和餐厅里的吊灯叠在一起,他的目光在柔和的昏黄之中闪烁着潮润。

“你跟你阿公的感情是不是很好?”时舒缓声问。

她是可以共情到他这种感受的。

就像她和她阿公的感情一样。

“嗯。”徐欥思考片刻,回答:“阿公是我儿时的启蒙老师,我很多兴趣爱好都是因为受到了他的启发,绘画、艺术雕刻、种花等等,以及……”

“以及什么?”

徐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出:“尊重生命,热爱生活,看日升日落,见山水,等花开,顺应天命,慢慢走,慢慢欣赏,在世俗中慢慢寻找活着的意义。”

他说完,又小心谨慎地观察着时舒的反应,直到她并无多少异样的情绪产生,他才松了口气。

时舒自然没察觉到他话里话外的试探,只是觉得他这生活态度让人有些感动,也真实写照着她对他的认识。

她顺着他的话,很自然地问起:“你的外公,是不是徐榅澍(wen shu )先生?”

“嗯,是。”徐欥显然有些意外:“您听说过我外公的名字?”

澜城风噪一时的大画家、大艺术家徐榅澍老先生,她怎么会没听说过?

他看来的确是对自己出身名门后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认知和优越感。

“不然你以为,白里弄那条巷道为什么还能原貌保留着?”

徐欥突然想起来,离开澜城的几年后,旧事得以平反,外公的声誉得以重塑,他似乎是听到过父母之间有关于白里弄老房子如何处理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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