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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转身,这一次,不管砚焉怎么喊,他都没有回头。

砚焉咬牙切齿,知道尾随上去只是徒劳,拥有了九分之二魔神之力的帝夙,根本不是他可以强行带回去的。

帝夙消失之后,笼罩在赤月城上空的黑气也逐渐消散,妖境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砚焉哼了一声,消失在原地。

而在他消失之后,夜长风才扶着刚刚苏醒的云瑶从倒塌的高塔后走出来。

“瑶儿,方才那小魔族喊江公子什么?”夜长风其实并非疑惑,只是觉得难以置信。

他和云瑶不一样,他们沉睡的这两个多时辰里,他一直都是清醒的,直到九幽鬼王来了,他才躲起来。

因此,他把所有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的震惊让他久久无法平静。

鹿朝的身份他是知晓的,可是江小山的身份竟然是……魔尊帝夙?

云瑶脸色苍白,她才刚醒,只是听到砚焉那一声喊,心中也不能平静,没想到魔族的人这么快就找到他了,而且那个叫砚焉的,手里居然已经有了三件神器,足够让帝夙觉醒了。

失去记忆的帝夙她尚且感化不了,觉醒之后,她恐怕连接近他都难。

“瑶儿?你怎么了?”夜长风见她一直发呆,不禁问道。

云瑶这才回神,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在想,他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夜长风正色问:“瑶儿,如果他真是魔尊,你还会这么喜欢他吗?”

“我……”云瑶垂下眼眸,想起第四世的记忆,心脏上掠过尖锐的痛楚。

“你是丹华宫弟子,斩妖除魔才是你该做的事情,你不要一时糊涂。”夜长风看着她憔悴可怜的神色,最终还是心软了,没有把刚刚看到的事情告诉他。

“我们回去吧。”云瑶虚弱地说,被夜长风搀扶着往前走时,她一直在想,为什么每一世都是云朝?为什么无论如何,帝夙爱上的人都是云朝?

每一世,都是因为云朝,让帝夙产生了强烈的怨念,他本可以成神,却因为云朝,一点一点成魔。

云朝,云朝……她才是六界之间,最大的祸患。

地平线上,朝阳缓缓升起,远处禹州城外蜿蜒的长城仿佛一条金色巨龙。

帝夙停下脚步,他一身湿润的水汽,妖境实在太潮湿了,自他进来之后,就一直在下雨,回来的一路上,雨也没有停歇,一直到靠近禹州城,雨才渐渐停了,他看见朝阳和彩虹。

少年脸上全是苍白的颜色,被雨水冲刷过之后,更是一丝血色都看不见。

脑海之中,又回荡着那个小男孩的话:“您可是魔域之主,万魔之魔,留在人间做一个失忆的凡人算什么?”

魔域之主,万魔之魔……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十五年前那个几乎覆灭了六界的魔尊帝夙吗?

他想起昨天夜里,朝朝在他怀中,说起魔尊时,害怕得脸色发白。

……

“当然很可怕了,听说他长得形似恶鬼,青面獠牙,还吃人心,喝人血,在世间无恶不作!他集天地之间至邪至恶与一身,杀人如麻,毫无感情,你说可不可怕?”

“他不是人,是魔,还是万魔之魔,众魔之主,若他再次降临,六界就会陷入万劫不复。”

……

他又想起了在鳐山时,因为同心玉而看到的,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魔尊。

帝夙握起双拳,用力闭上眼睛,把脑海中所有画面和声音都赶出去。

他叫江小山,是猎户的儿子,家住烟陵,几个月前家乡被妖物毁灭,只有他活下来,他因为受到太大的刺激,才会失去记忆。

他叫江小山……

忽然脚下一空,他从一个山坡上滚了下去,身体很很地撞在一块凸起的嶙峋巨石上,痛得他蜷缩起身体,用力抱住了怀里的招魂铃。

“帝夙——!”耳边,又是砚焉那一声气急败坏的喊声。

他用力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他在烟陵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身边全是死人,他身上,只有一块玉佩,和一封血书,血书上说他叫江小山,和宁王的女儿定了亲。

他带着血书到了安阳,宁王果真把女儿嫁给他了,这些都不是假的。

他是江小山,不是什么魔尊。

“江小山!江小山?”鹿朝的声音一瞬间把他拉回了现实,他睁开眼睛,朝阳的光芒刺得他偏开头。

“你怎么了?”鹿朝躲在招魂铃中,太阳出来了,魂魄是不能暴露在阳光之下的,但是她一直感觉到帝夙不太对劲。

帝夙大口喘着气,把招魂铃拿起来,放在眼前看着:“朝朝……”

“怎么了?”鹿朝听到他这个委屈巴巴的声音,有些无语。

“我……”帝夙犹豫了片刻,才说,“我不会伤害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鹿朝心中忐忑,不是方才砚焉的话,让他察觉到什么了吧?

还有,他身上明明吸收了招魂铃中的魔神之力,为何没有像同心玉那一次完全失控呢?

除了和砚焉打的时候,他看起来都很正常。

他只有觉醒后,一魂一魄归位,才能控制魔神之力吧?

“因为……”帝夙想起他们对魔尊的痛恨,便把心中的怀疑压下去,改口说:“因为少渊……伤害了你。”

原来是因为这个……他不提起来还好,提起来,鹿朝就一肚子火。

“我呢,是个大度的人,从始至终,我就没有把前世和现在混为一谈,前世是前世,无论如何,都已经过去了。你看,琉纱那一次,我也没有同你计较,所以玉璃的恨,我也不会带入到现在,我希望你也一样。”

她压下了火气,刚刚从第四世醒来时,她确实很难过,对他充满恨意。

可是冷静下来之后想,都不知道是几百年前的恨了,她延续下来又有什么意思?

如果九幽鬼王说的是真的,她每一世都会因为帝夙而死,她甘心吗?自然不甘心,可能前世既然发生了,已不是她能改变的。

她唯一能改变的,就是今生。

今生的爱恨,都和前世无关。

“前世,你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帝夙哑声问。

“是啊。”

帝夙闭上眼睛,他在寒室里,守了她十年,日日夜夜的煎熬算什么?

沈晏抱着她的尸体自刎时的痛算什么?

长陵带着变成尸妖的她,在世间颠沛流离五年,不舍得将她烧成灰烬的爱又算什么?

卫夙为她考上状元,和一只从未见过的鬼魂相守的十年又算什么?

她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却做不到。

“朝朝,玉璃有没有喜欢过我?”

这个问题,让鹿朝一怔,她一时之间竟没有答案。

玉璃喜欢过少渊吗?

因为他们相识的时间太短暂了,匆匆一面后就成亲,然后就是灭门的惨案,她还来不及感受玉璃的心。

“我不知道……”鹿朝最终还是如实说,“或许初见时,有些好感,扔绣球时,你是人群中最好看的那一个,但是,你和她的缘分,实在太短暂了。”

“那你呢?”他随后问。

鹿朝愣了一下,平时脱口而出的‘不喜欢’竟在心中犹豫了一瞬间,没有立刻说出口。

“你问这个干什么啊?还不快回去!我都离开身体这么长时间了,万一回不去了怎么办?赶紧回去!”

帝夙却执拗地问:“朝朝,你喜欢我吗?”

鹿朝担心她回答不喜欢,他一生气把她扔在这儿,于是说:“我现在还不知道,玉璃的影响还没有消失,你让我想想嘛。”

帝夙沉默了一会儿,好在他失忆后人比较单纯,被她说服了,便带着她起身,继续赶回禹州城中。

鹿朝松了一口气。

赤月城中,黑气消散之后,漫山遍野落下的赤月草粉尘,还是将大地染成了一片血色。

血色之下,忽然有什么动了一下,片刻之后,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来,破开了断壁残垣后,一个雪白的身影艰难地爬起来,尽管落在污泥中,可是身上却只有少许的脏污。

熠熠生辉的白袍上,是一层淡淡的辉光,极其微弱。

眉心红痕出淌下的血迹,在脸上蜿蜒,他没有理会,而是拿出了白玉盏,念了个诀,空气之中,却没有任何星光出现。

“咳咳——”他咳出几口血,正待施展术法疗伤,身后,却忽然出现了一个满身污泥的身影。

“原来您是神啊,妖王陛下……”冰蓝色的箭矢瞬间切开了他的喉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