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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哥,我走了哦,再见。”

“嗯。”

“不是这?样?的。”小阮梨又走上前,抓起男生的手,“你?要挥手,然后说?,再见,阮笙笙。”

像个小学究一样?,软乎乎地教?育着比她大了不知道多少岁的男生,“要有礼貌哦。”

男生笑着点头,“好。”

又学着她的样?子很认真?地说?:“阮笙笙,再见。”

“再见。”

阮梨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看着小小的自己跑回家,奶声奶气地喊着,“外?公,我回来啦!哇,我闻到菠萝咕咾肉的香味啦!”

她看着男生走远的背影,清俊、挺拔、颀长?——竟然是少年时代的霍砚舟。

这?段被她早已经彻底遗忘掉的记忆仿佛如?潮水般涌来。

旧年的时光里,小阮梨第二天一大早就等在了花坛边,可是等到太阳下山,都没有等到大哥哥来。

之后的好多天,她也天天等在同一个地方,有小伙伴叫她出去玩儿她都不肯。

他们说?:“阮梨,你?是不是傻,天天都待在这?个破花坛边。”

她不是傻。

她只是怕万一哪天大哥哥来了,却找不到她了,该怎么办呢。

阮梨想起自那?之后,她再一次见到霍砚舟已经是两年后,她成了霍明朗的玩伴,霍明朗带她去霍家,恰巧碰到回家的霍砚舟。

“梨子,这?是我小叔叔。”

小阮梨乖巧地点头,“小叔叔好。”

不知道为什么,阮梨忽然觉得?眼底一片酸涩,她想要从梦境和混乱的意识挣脱,却又怎么都睁不开眼。

身后有温热贴上,似有温沉的男声在耳边问:“做梦了?”

“嗯……”阮梨迷迷糊糊应着。

“我在,不怕。”

这?句话像是给了她莫大的安抚,那?种从梦境中衍生出来的涩意渐渐退去,阮梨翻了个身,靠近热源,一点点窝过去,身体蜷缩,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听见有人问她:“早餐想吃什么?”

“唔……蟹粉小笼。”

“嗯?”

“蟹粉小笼……陈记的……”

*

凌晨四点,天色沉暮。

霍砚舟起床洗漱,临出门?的时候帮阮梨把被子掖好。

陈记的蟹粉小笼在京北极受欢迎,店家早上七点半开门?,有人六点就来排队。霍砚舟驱车经过的时候,整条街只有路灯亮着。

在给阮梨买早餐之前,他要先去一趟西山寺。

明婉珍最?近在西山寺礼佛,这?是她每年的习惯,几乎整个春夏都住在山间的别院。

霍砚舟到西山寺的时候,天还未亮透。山间寒凉,让这?即将破晓的春夜显得?愈发更深露重,山里也确实在落雨。

黎明前细细的夜雨,潮湿都悬在空气里,不会将衣服打湿,只让衣料一层又一层地沾染上寒气。霍砚舟没撑伞,就这?样?一步一步迈上蜿蜒的石阶,似于这?阒寂处怀揣了沉甸甸的虔诚。

寺间的僧人已经开始早课,一遍《楞严咒》诵完,有小沙弥走出来,双手合十:“施主请随我至后殿。”

霍家每年都要给西山寺供奉许多香火,霍砚舟这?几年也偶尔过来陪明婉珍小坐半日?,山间清静,佛音能洗涤人心。

“施主请。”

寂静的佛室里燃着香,水沉木里融了绿檀,清心静气。

“坐吧。”明婉珍穿一身青素衣衫,将念珠妥帖地放置在经书上,她只要来西山寺小住,便会同这?寺中的僧人一起做早课。

“怎么来也不说?一声,如?果知道你?要来,我今日?就留在别院。”

“来求您一件事。”

明婉珍显然有些诧异,指尖抚着泛黄的经书,抬眸看向儿子。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才会让他这?般兴师动众,天未亮便上了山。

但?如?今在儿子眼中,还有哪桩事是他自己应付不来而非要她这?个做母亲的出面呢?

思虑一瞬,明婉珍了然,“和阮梨有关?”

霍砚舟颔首,“什么都瞒不过母亲。”

“那?也不尽然。”从霍砚舟进门?到现在,明婉珍连杯茶都没给他倒,显然是有些情绪在的。

“小七又和您胡说?了?”

“她不说?,我也猜得?到。那?天你?和阮梨离开之后,你?父亲一个人在祠堂里待了许久。”明婉珍了解丈夫,他一定是被做了令他非常痛心却又不得?不为之的事。

一如?当年,将只有十五岁的霍砚舟和霍静送出国,不惜因此夫妻离心。霍砚舟和霍静被送走的那?天,霍靖诚也是一个人在祠堂,待了整整一夜。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明婉珍每年才来西山寺吃斋礼佛。

霍砚舟沉吟,“父亲这?一生以家族兴衰为己任,他太看重霍家,却失了自己,也伤了身边的人。”

明婉珍心中动容,她没想到这?些话,是从儿子口?中说?出的。时隔这?些年,整个霍家,最?懂她的人竟然是看起来最?不近人情的霍砚舟。

当年她嫁给霍靖诚是顶着无数的流言和非议的,也曾有夫妻恩爱举案齐眉的日?子,可正如?儿子所?言,丈夫这?一生最?在意的只有霍家,为了霍家,他可以舍弃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那?个时候,她不惜跪下来恳求霍靖诚,求他不要把一双儿女送走,都没能换来霍靖诚的一点点的心软和怜惜。甚至怕她失了体面,霍砚舟和霍静离开的那?天,霍靖诚直接将她关了起来。

佛室里一刹寂静,两人似乎都陷入从前种种。半晌,还是霍砚舟先开口?,“或许是我自私,但?我不想走父亲的老路。”

霍砚舟看着明婉珍鬓间的白发,“父亲这?些年未必没有后悔,但?也清楚,您不会原谅他,我和小七也很难再对他心无芥蒂。”

明婉珍轻叹一声,原本以为这?个儿子是个亲缘浅薄之人,却不想,他早已将每个人都看透,更予以了最?大的包容和理解。

“所?以,你?这?赶着夜路上山,究竟是想求什么?”

霍砚舟起身,神情郑重,“想请母亲去一趟阮家,为我向阮梨的父母提亲。”

提亲,这?种古旧的字眼,此时此刻由他说?出来,却携了端方肃正的仪式感。

明婉珍诧异,静静地看向霍砚舟。

上一次在霍家,她问过霍砚舟,为什么要选阮梨。霍砚舟告诉她,妻子是要相伴一生的人,他选的自然自己喜欢的。

可眼下,他雨夜上山,又这?般郑重,已然不能用“喜欢”这?样?的字眼来形容。

明婉珍心间震动,这?才真?正明白霍砚舟方才的那?些话。

他不是自私,他只是不愿意自己心爱的人再受委屈。

“所?以,你?想给阮梨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要让整个京北都知道,霍家看重她?”

而这?第一步,便是由她这?个当家主母——大约,也不只是她,他一定有办法说?服他父亲,由他们亲自出面,向阮家求娶阮梨。

霍砚舟没有否认,点头称是,“希望母亲能理解。我那?日?在家中所?言不是信口?开河。我既然承认了阮梨是霍家的女主人,那?么霍家女主人该有的,她都要有,没有的,我也会尽我所?能,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一时间,明婉珍竟有些羡慕阮梨。

她当年求不来的,如?今另一个女孩子被这?样?珍视和看重。

半晌,明婉珍点点头,眼底笑意温和,“也好。”

“多谢母亲。”

明婉珍摇摇头,又道:“你?难道来一趟,这?几天正是山笋最?新鲜的季节,要不要留下来用午饭?”

“改天再陪你?一起吃饭。”

“有要紧的事?”

霍砚舟欲言又止,担心明婉珍多想,坦白道:“答应了阮梨,要去给她买陈记的蟹粉小笼。”

明婉珍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桩小事,微怔一霎,又难得?调侃一句,“君子重诺,那?是不能言而无信哦。”

“……”霍砚舟垂首,面色少见得?有些不自然。

明婉珍敛着笑,“快去吧,陈记的蟹粉小笼去晚了可就买不到了,到时候阮梨怕是要怪你?。”

“下次——我带阮梨一起过来,她肯定会很喜欢您这?里。”

明婉珍点点头,似是想起什么,唇角又牵起笑意,“刚好有样?东西——既然你?来了,就一并拿给你?。”

说?着,明婉珍起身,从檀木打造的红漆柜中取出一个半尺长?的剔红漆盒,雕着并蒂莲花。

“这?个你?拿着。”

“这?是……”

“知道你?不信这?些。”明婉珍话停一息,“这?是我上山的第一日?在无尘大师那?里卜问,打开看看?”

明婉珍话说?到这?个份上,霍砚舟已然猜到漆盒中装的是什么。

他是不信这?些,但?此时此刻,也心生虔诚和郑重。

剔红的漆盒揭开,沙金的红纸上批着八个字——

良缘金玉,佳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