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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老板怕小兰香不适应,拍了拍船边缘,招呼了一声,船儿通灵一般的晃了晃,接着,一道青烟拢过,这艘客船里又有了变化。

只见马达声消失,船头处却有了摇橹。

船老板坐了下来,调整了下坐姿,摇着橹往前。

他一边摇橹,一边唠嗑,瘦削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左右也已经死了,黄泉路这一程,咱们就慢慢地走,走得妥当,不要着急忙慌的,唉,着急忙慌容易出事。”

小兰香点头。

路途漫漫,左右无事,都说十年才修得同船渡,船老板瞧着小兰香沉默,未免小兰香一直看着茫茫无边际又天光晦暗的黄泉水愁苦,船老板聊了许多。

这样一来,小兰香知道了好些事。

他知道这船老板死了没多久,之前是赶船时候跌死的,还成了缚地灵,因为碰到了一位修行的小仙长,小仙长助他勘破迷障,破了缚地灵的束缚,又送他入黄泉。

走的时候,还将幻化成船的蚌壳送给了他。

地府瞧他带着船,投胎的机缘也未到,物尽其用,就让他在黄泉里摆渡了。

“我啊,人间还有两个娃娃,一儿一女,都小啊,小的那个,我刚死的时候,她还没满周岁呢……唉,自己死了也就死了,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他们了……”

小兰香瞧到,想起了往事,船老板摇橹的动作都慢了两分,眼睛中隐隐还有道红光。

那是说到伤怀处,鬼泪沁出,鬼灵不稳的现象。

小兰香正要开口相劝,好在,这船老板自己也知鬼流泪太多不妥,这会儿仰了仰头,抽了抽鼻子,将那伤怀之意压下,面上带上了希冀的神情。

“现在好了,”他拍了拍客船的边缘,“我在黄泉上摆渡,积阴德,阴德荫蔽子孙,我那两个娃娃啊,他们以后碰到的是善人,是贵人,从此顺顺遂遂,平平安安的……”

“我这当爸爸的,生了他们,将他们带到这世界上,在他们年幼时候,最该给他们庇护的该是我……可我早早的就死了,是我对不起他们。”

小兰香的目光落在船老板面上,见他表情难受,是真的自责。

他出言宽慰,声音温润,不急不缓。

“莫要这么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生死一事,又怎么会是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能够预料的?您还记挂着两个孩子,就是个好父亲了。”

“再说了,您也说了,您在积阴德,想来,就算此时两个孩子还年幼,有家里人帮衬,日子就过的还行,船家莫要多思。”

“是啊,我只要好好的摇橹,送人过河就好。”船老板摇着橹,笑得感叹,“我是碰上好人了,那小仙长人好啊,渡化了我不说,还送给我这样一艘船。”

他又拍了拍船沿,一阵黄泉水涌来,船儿在水波中晃了晃,船身微漾,卸去其中的力道,行进更稳当了一些,船上的乘客也没有受到太多的惊吓。

小兰香也稀罕,“这船好似有几分神通?”

“没错,这是一颗河蚌所化!”船老板自豪。

“为我点庇护的鬼差说了,我在黄泉上行船积阴德,河蚌也能修行,数年过去,我积下阴德,它修成妖身,也是一场机缘。”

船老板想到这,虽然天光晦暗,仍然乐得眯了眼睛。

就是因为他被鬼差点了庇护,现在算官家人,刚刚瞧着那高大个子的壮汉,见他捏拳头,他也不怕!

上回那人硬是要乘船,打了自己一拳,结果呢?自己身上漾过道冷青色的光,直接将那一拳力道弹了回去。

“想不到我生前只是个农民,一个防汛办扛沙袋的活儿,还是托人找的,急里忙慌地还把自己跌死了,死了后却是有机会吃上公家饭……真好,真好!”

“是很好。”小兰香眉眼里浮起笑意,由衷道。

修行的小仙长?

会是芭蕉村的小仙长吗?

小兰香想了想,也就这么问了。

方怀舟听得眼睛瞪大,末了,他一拍大腿儿,“亲人哎!”

这下,就连内敛的小兰香也忍不住了,他一道哈哈哈地笑了出来。

一时间,无波无垠,天光晦暗又弥漫死炁的黄泉上有了分轻快。

江波中,一艘小船摇着橹渐渐远了。1

……

芭蕉村,小庙。

虚无之境只片刻便从眼里消失,虽然惊鸿一瞥,潘垚还是认出来了,那黄泉边停船戴斗笠的船老板,斗笠下头的那张脸,她前些日子见过,他分明就是方怀舟啊!

潘垚瞪大了眼睛,还想再去看那虚无之境,却不得章法。

她只得扼腕的放弃。

这一会儿,魂灵之力散去,此处没有小兰香的身影,小庙角落里,留存着小兰香戏子服和头饰的箱子里,戏子服有如老旧古朴之物,风一吹,化作了灰烬,转眼便散开消弭了。

一并化去的,还有那道名为【相思符】的入梦符,只见符箓上,飞魂魄游四个字漾过一道红光,随而黯淡,黄符无火自燃。

于大仙注意到潘垚的目光一直落在小兰香消失的那个方向,时不时的,她还要瞪圆眼睛,又或是将眼睛眯上一眯,最后,垂头耷脑的放弃了。

“怎么了?”于大仙不解,“有什么不妥吗?”

潘垚抬手指了指前头,“刚刚小兰香走了后,我瞧到方怀舟了,他在一条河上摆渡,河水很是黄浊,岸边有人在走,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

“水里还有人随着河水起伏。”

于大仙静静听了潘垚的话,末了喟叹一声。

“真是黄泉路上无老少……土土,你刚刚瞧到的,应该是黄泉。”

“人死后,走到黄泉边,洗一洗手,瞧到自己的手成枯骨,那才知道自己死了。”

潘垚点头,“恩,我也是这样想的。”

在典籍里写了,人死后会走黄泉路,过了黄泉路便是鬼门关,鬼门关是阴曹地府的关隘,上头写着“幽冥地府鬼门关”七个大字。

鬼门关的鬼差会盘问死者生平事迹,做恶事的受刑拷打,做善事的平安走过……过了五关,才见阎王。

然后走十关,过奈何桥。

桥的尽头有一块土坡,听说站在那一处,回头再看一眼,还能见到这辈子最牵挂的人和物,那便是望乡台了。

最后,魂灵饮下孟婆汤,重入轮回。

……

听到潘垚说方怀舟在黄泉摆渡,于大仙走到窗户边,抬手将被风吹得半阖的窗户重新撑开,感受那迎面而来的春风。

“这也是他方怀舟的机缘,阴间做事,不留姓名,积的是阴德。”

“阴德荫蔽子孙,他那两个孩子,倒是不要太过忧心了。”

听到于大仙这话,潘垚也替方怀舟欢喜。

“我那时也看了他家两个孩子的面相,两个都不错,师父,你前段时间不是还和我说了吗?男阔金,女阔银,阔头的姑娘难得寻。”

“我瞧了,他们的额头都阔,就是和燕子姐姐比,也只差了一点点。”

虽然潘燕妮不喜欢别人说她脑门大,但是在《麻衣相法》中,脑门是天庭,天庭饱满,最是有福!

男子端庄大方,是升官发财之相。

女子旺家,是有财运富贵运道。

对于潘燕妮,于大仙自然是熟的,那小姑娘前段时间天天缠着自己收她入门。

可他都瞅了,那姑娘脑门是大,可是没有慧根啊!

当然了,她还不让人说她脑门宽!

为了不然俩堂姐妹闹嘴,于大仙连忙开口。

“可不敢说你燕子姐脑门大!”

潘垚:“知道,她会捶人的。”

这边,潘垚和于大仙乐呵呵地说着闲话,旁边,潘三金抱着肘,哼哼了两声,瞧着于大仙不痛快了。

“刚刚你们说的什么屁股长毛,这事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家盘盘,这么个小小的人儿会说别人家屁股长毛?说起这事儿,还一副寻常模样?

潘三金拿眼睛瞪于大仙。

哼,铁定是这老仙儿带坏了他家盘盘!

于大仙:……

潘垚偷笑。

于大仙拿眼睛瞅潘垚,手指了指,末了,他好气又好笑的搁下,摇了摇头。

罢罢,也怪他,那时候瞎嘚瑟地说什么股道道乱毛!

“咳咳。”于大仙清了清嗓子,“这事儿啊,三金你听我老仙儿说,它呢,实际上是件很正经的事,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啊,你放心,那天那脏眼睛的事儿,我是半点没让土土瞧到,就我一个人瞅了!”

于大仙连连保证。

心中却心酸。

他那干净的眼睛哟,脏了……

潘垚不住点头。

不错不错,她半点没瞧到呢!

对着潘三金绷着的脸,于大仙硬着头皮继续道,“再说了,这长毛怎么了?谁身上还没有点毛毛了?”

他薅高了自己的袖子,让潘三金瞧自己胳膊上的毛。

“喏,这就是很普通的东西。”

潘三金:……

他嫌弃不已。

“起开起开,你个不讲究的老仙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