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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我叫小宝,你叫什么名字呀?”

“何金成,我叫何金成。”

叫小宝的小弟弟走了过来, 牵起何金成的手。

只见他大约六七岁模样, 光光的脑袋,毛囊都细细的, 脑门前一帘的刘海,脑袋后头留着一根小辫子。

辫子又长又细,尾巴处用一点红线缠绕扎紧。

这会儿,他穿了一身杏黄色的褂子,仰着头瞧何金成,眼睛弯了弯, 乖巧又可爱。

何金成的心思都在洋画儿上头,也没有瞧出他的衣服款式旧了些。

他含糊地应了自己的名字,紧着就要从书包中将自己的洋画儿拿出来,准备和小朋友比个高低,再赢一些战利品回来。

“嘻嘻。”

“嘻嘻。”

“小宝好开心,我们一起来玩呀哥哥。”

在何金成说出名字后, 这一处地方起了风, 风将树木摇晃, 本就发灰的天空,好似又晦涩了两分。

许是因为鲜少有人走过,地上的草长得很高, 风一吹, 青草如麦浪一般地起伏。

林子中的树很茂密,有几株是杨树,杨树的叶子很大, 它们被吹得哗啦哗啦响,犹如一张张手在上头拍着。

应和这鬼拍手的声音,小宝那几声嘻嘻笑都多了几分缥缈和尖锐。

何金成全部的心思都在拍洋画上,恍若没有察觉。

像以往每一次拍洋画一样,他认真又全力以赴。

只见两片洋画凑在一起,不知到了第几轮,轮到何金成时,它们正好叠在一起,一正一反。

何金成抿了抿唇,站起了身,朝掌心呵了呵气,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如鹞子翻身,带着灵巧的风炁。

这是他的大招,战无不利,一般能直接将下头那张正面的洋画儿翻过去,赢得最后的胜利。

果然,手起风落,正面的那一张翻了过去,还不待何金成欢呼,清风悠悠,原先反面的那一张飞起又落下,竟然又成了正面。

何金成脸一下便臭了。

小宝嘿嘿一笑,“哥哥,到我了哦。”

小手掌一拍,轻轻松松,正面的洋画儿借着掌风翻了个身。

只见两张洋画儿都翻过了身,这一轮是小宝赢了。

“哼,不算,这局是我瞧着你小,特意让你的,再来!”

何金成打遍六里镇小学低年级无敌手,何曾尝过这样的败仗,当下哼了哼气,豪情万丈地又去翻洋画儿。

“再来就再来,我才不要你让!”小宝也是个好胜的,当下也去翻自己的洋画儿。

这一回,他们比个大的,一人出四张洋画儿,洋画儿头碰头,齐齐列阵,就像他们派出的兵马一般。

瞬间,此地有厮杀声起!

……

清风徐来,不知不觉,天色愈发的黯淡了。

挎着篮子的妇人择了菜,轻轻一笑,她回屋拉了灯,灯火带着一分的青,忙忙碌碌起来,屋里有动静声,烛光映照在窗户上。

奇异的是,屋子里的人忙碌不停,上头却没有影子。

屋子外头,两个小儿不知疲倦,他们蹲在地上,目光落在洋画儿上,认真又沉迷。

不远处,杨树的叶子哗啦哗啦地作响,像一双双手在拍掌。

……

晚上八点钟,就算这时候是夏天,天光也已经黯淡,不知不觉,家家户户都拉了电灯。

15瓦的灯泡泛着橘色的暖光,吃完饭了,一家人凑在一起,乘凉、看电视、摇蒲扇,拉家常……躺在竹藤椅上数天上的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数着数着,睡意便起。

梦里好似也有那星光点点,阿奶摇着的蒲扇,送来一阵阵清风,赶走一只又一只恼人的蚊子,身下的竹床好像成了小船,在满是星河的小院子晃呀晃呀,晃呀晃呀。

大人瞧着小娃儿睡得憨甜,嘴角勾一道笑意,忙碌了一日的疲惫都被抚平,拉家常的声音都小声了一些。

夏风凉凉地吹来,院子里,就连晒得打蔫儿的叶子都有了些许地放松,趁着凉风,悄悄舒展身姿。

六里镇,何家。

和别家和和乐乐的气氛不同,这会儿,何家慌得不行,无他,何家小子何金成,到了这个点儿了,他竟然还未归家!

一开始生气,到了这会儿,那就只剩下忧心了。

院子里,大狗吠得厉害,何富贵一脸发黑的推开院门,脚步沉沉,眉头紧锁。

“怎么样,怎么样?”陈依玉一脸着急的迎了过去,“找到金成没?”

“没有。”何富贵挫败地摇了摇头。

“我问了好些人,都说考完试就回家了,没和这臭小子在一起。”

陈依玉急得不行,在院子里来回地走。

“去哪里玩了?怎么这么迟了还没回来!他以前再顽皮再贪玩,也没有这样不懂事啊!”

突然,陈依玉好像想到了什么,脚步停了下来,回头看何富贵,眼神惊恐害怕,声音颤抖,手脚也有些发软。

“富贵,你说,咱们家金成该不会去水边玩了吧。”

何富贵也是心一凛。

这时候天热,女娃娃还好,男娃娃皮实,又不怕光溜溜,尽管大人经常说别下水玩,别下水玩,但他们胆子肥,就是爱偷偷下水玩。

讲究一点的,穿一条裤衩,不讲究的,直接溜着小雀儿。

水火无情,再是水性厉害的人,一不小心,那也是会丢了性命的。

这事儿也不是没有,远的不说,就说前年时候,镇子上就有几个娃儿,大的都十六七了,小的也有十一一了,在乡下地方,这都是半大子,都能为家里讨财,过一两年,说媳妇都成。

中元节前十来天,几人下了水,结果出了意外,一气儿被带走了六个。

一句去水边玩,何富贵想起这事,心中一紧。

再联想到孩子这么久没回来,更是让人揪心。

“我的儿,我的金成啊!”

陈依玉瞧着何富贵的脸色,也想起了前年那祸事,心中惊怕,当下脚一软,跌坐在地上,一拍大腿儿,直接哭嚎了起来。

“哭啥!娃儿不会有事,这时候哭什么!”

何富贵被陈依玉哭得心烦意燥,他觉得这哭声不吉利,像是在哭丧。

到底心中忌讳,何富贵绷着脸,不好将话说得更分明,只大声呵斥陈依玉,让她不要再哭。

陈依玉的哭声太大声,又太悲惨,像撕心裂肺一样,伴随着何富贵时不时的呵斥声,天黑时候安静,左邻右舍都在院子里乘凉,这下,大家伙儿都听到了。

这是吵架了?干仗了?

面面相觑后,街坊邻居纷纷上门来问。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嗐,都多少年夫妻了,富贵啊,可不兴欺负老婆的,有话慢慢说,别急眼,别大小声。”

李燕芳在门外喊了一声。

有理不在声高,夫妻吵架,这时候骂得痛快了,那情分也伤了。

何富贵抹了一把脸,“不是,我们没吵嘴。”

他一把拉开院子的门,愁眉不展。

“是金成那小子,他放学到现在,都这么久时间了,竟然还没回家,我到处都问了,谁也没和他一道玩。”

“什么,还没有回来?”

听到这话,众人也是一惊。

乡下地头的孩子皮实,再加上父母忙,孩子都是散养的,通常是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在外头玩。

散养归散养,小孩子也知事,就跟养鸭子一样,到了饭点,那是自己会找回来吃饭的。

这个时间还没回来,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没瞧见镇上来了陌生人,不成不成,我们和你一道去找找,说不定是跌在哪个旮沓角落,这会儿正哭鼻子呢。”

大家伙儿也急,这下,电视也不看了,闲话也不唠嗑了,手电筒一打,跟着何富贵一道,一起去寻找何金成。

这一找,就找了大半夜。

……

“找到了,人找到了!”

一声雀跃的声音起,大家伙儿精神一振,手电筒一照,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照去。

只见何金成垂头耷脸的坐在地上,神情木愣愣,也不说话。

瞬间,这一处地儿脚步声慌乱。

瞧见自己家的臭小子,能呼吸,也没有缺胳膊缺腿儿,何富贵心中的大石头落下。

这一放松啊,取而代之的就是熊熊怒火。

他眼睛一瞪,三两步地上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就将何金成拎在手心,啪啪几下,对着小娃儿的屁股就是几下。

“这么迟了也不知道回家!啊!你在外头瞎晃悠什么?”

“你知道我和你妈多着急吗?”

“打死你这个混蛋,省得我和你妈还要操心!”

伴随着何富贵暴怒的声音起,旁边,陈依玉瞧着好好的儿子,顿时又哭又笑,今晚的胡思乱想,那是一下子就散了去,胸口的闷痛也不痛了。

一时间,这一处幽静的地方嘈杂又喧嚣。

“好啦好啦,瞧着孩子好像没什么精神头,估计是遭罪了,自己也吓得厉害,这会儿也迟了,有什么事儿,富贵,你等明天再说吧。”

“是啊,孩子平安就好,还是莫要说气话了。”

人群里,大家宽慰了几句。

何富贵打了何金成一顿,心中的担忧和后怕也跟着宣泄而去。

他大眼一瞪,再瞅自己小子那要哭不哭,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心中的怜惜又起。

“成,这会儿叔伯们都在,给你小子点脸面,我就明儿再收拾你!拿细条子打!”

何富贵虎着脸,又撂下几句狠话,手中的动作却轻柔,掐着咯吱窝,将孩子抱了起来。

他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何金成屁股,犹恨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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