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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下, 陈照荣的心咯噔一下,紧着便揪起,气血朝脑袋上涌去, 耳朵一闷,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咚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如擂巨鼓。

“不,不不——”床铺上, 陈照荣紧紧揪着被子,闭着眼睛呓语, 动静有些大, 引得隔壁屋子正将枕头搁在两腿间当大老虎、骑的卫博风停了动作。

顺着声音, 他来到了隔屋, 趴在床榻边,看着紧闭眼睛, 摇着头说不的陈照荣,连忙推了推。

“表哥,表哥——”

“醒醒, 醒醒。”

“不!不是我, 不是我害的你们!”猛地一下, 陈照荣如鲤鱼打挺,直板板地坐了起来,睁开的眼睛还布满了红血丝,瞳孔急速地扩大,眼球都有些突出。

瞧过去有些吓人。

卫博风吓了一跳, 伸出的手往回缩了缩, 像一只蜗牛将触角缩回了壳。

下一刻, 瞧着陈照荣大喘气,胸膛剧烈起伏,卫博风犹豫了一下,又将手伸出。

“不怕不怕,表哥不怕……你这是做了噩梦,不怕的。妈妈都和我说了,梦都是假的,噩梦也都是反的,没事,不怕不怕。”

陈照荣转过头,就见表弟伸出手,才十来岁的小孩像个小大人一样,煞有介事地拍着自己的背。

一下又一下,节奏缓缓。

陈照荣面上有些复杂。

都是流着同样的血脉,他们表兄弟俩,一人在乡下,一人在城里,表弟都十一岁了,在他们六里镇,那都能当半个劳动力,家里活得帮着做,捡柴烧饭,农忙时候下地捡麦穗……

表弟却不一样,半点活儿也不沾,镇日的疯玩,舅舅和舅妈也宠爱,听说昨儿还去瞧马戏了,一张门票便要十来块钱,表弟一嚷嚷,他们一瞧还瞧了两回。

听妈妈说,铜锣巷要拆迁了……

拆迁后,除了分钱,还能拿房子,新盖的楼是一层一层的,窗明几净,宽敞明亮,有这样的房子,娶媳妇半点都不愁!

“表哥,你好多了吗?”卫博风低头去瞧陈照荣,见他一脸的白,脑门还都是汗。

他想了想,紧着便闭了眼睛,要拿眼皮去贴陈照荣的脑门。

“你干嘛!”陈照荣往后躲了躲,皱着眉头。

“我,我没干嘛啊。”被陈照荣抵触的目光刺了刺,卫博风瞪着眼睛也嚷嚷道,“我就瞧瞧表哥的你头烫不烫,妈妈说了,发烧会变傻瓜的。”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妈妈,妈妈!

陈照荣听了便烦!

只有爸爸妈妈宠着爱着,那才张口是爸,闭口是妈!

陈照荣刚刚做了个噩梦,这会儿还气血上涌,心悸不停,瞧着这表弟就更烦了。

想着那听来的拆迁消息,心中愤愤。

就因为是外孙,多了一个外字,他就得多想,多筹谋,不定还只有三瓜两枣,当他们是乡下来的穷亲戚,打秋风来着。

表弟却能傻呵呵,半点不用烦心。

表弟这生物,听了便让人心烦意燥。

有的时候,恶念就像破了洞的毛衣,才瞧时只是漏一个洞,仔细掰扯,洞却越来越大,最后烂了一件衣裳。

卫博风瞪了陈照荣俩眼,也不打算理这表哥,

才走出屋子一会儿,他噔噔噔地又跑了回来,往床头的木板上搁了一搪瓷杯的水,热热的,上头还冒着热气。

“我妈说了,睡醒了喝一杯水,嘴巴不会干,马上过年了,卫生院都要关门,衣服湿了就要换,别到时生病了没地方瞧医生!”

快快说完这几句,卫博风特意鼻孔大出气两声,穿着毛线袜子,踩得木头地板咚咚响,扭着头就往自己屋里跑去。

他捡起丢在地上的枕头,夹在两腿间,手舞着自家爸爸的皮带,当做是鞭子,在屋子里上蹿下跳。

权当自己在马戏团骑大老虎了。

卫博风盘算着,他在家里多练习练习,到时,等妈妈打听好当学徒的条件,他也能更快的上手。

这大抵就是老师说的,勤能补拙,笨鸟先飞,天资不够,勤奋来凑吧。

……

“肯定是小风。”楼下堂屋里,听到这噔噔咚咚的动静,马兰花手中择菜的动作一停。

她和闺女卫美华说了一声,紧着便去瞪头顶上的木板,扯着嗓子喊上去。

“小风,别蹦了,房子都要被你蹦塌了!”

“奶,我在学马戏,”卫博风兴奋,“不是蹦,我是在骑大老虎,驾,驾——跳圈!”

又是一阵噔噔咚咚的声音,夹杂其中,好似还有个东西滚在地上,咕噜噜地响。

因为卫博风那闹腾的学马戏声音,这打在地上的声音并不扎耳。

“要我说,小风这么闹腾,都是你弟媳妇没教好。看什么马戏啊,一看还看俩场,一张票老贵了,得十来块钱,有这钱,给小孩买点吃的还不好?”

“起码吃到肚里长肉,看得见也摸得着!”马兰花抱怨。

“美华,你是不知道,她平时也老爱和我唱反调,我给小风买点啥,就说这不好那不好的,啐,就她那当妈的最好!”

卫美华笑了笑,手中给鸡鸭褪毛的动作不停,偶尔附和两句,宽慰两句。

这儿媳妇和婆婆,十对里有八对处不好,就跟东风西风一样,不是你压我,便是我压你,剩下两对处得好的,要么是不住一起,要么就是婆媳中有一个特别有本事,悬殊过大,另一个退了一步。

……

楼下说得热闹,浑然不知,在楼上的屋里,陈照荣的脸色更白了。

他揪着被子缩到床脚,视线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儿,搪瓷的杯子丢在地上,热水洒了一地,半张床都湿濡了。

就在刚刚,他准备要喝水的时候,突然瞧到,水杯里竟然有一只眼睛。

恍神间是一只,一下便越来越多。

它们细细密密地瞅着他,就像梦里梦到的那一幕一样。

长长的隧道里,满满的都是眼睛。

它们在看着他!睁眼看着他。

陈照荣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

楼下,马兰花择完菜,又拿扫帚扫了扫地上的烂菜叶。

她擦了擦桌子,瞧着卫美华将鸡鸭褪毛褪得差不多了,拿了个猪毛镊子,接过给鸡鸭拔细毛的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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