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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镜府君瞧着小姑娘这自豪模样, 忍不住又是一笑。

笑啥?

潘垚又要瞪来。

玉镜府君只得表态,夸赞道,“善, 大善。”

潘垚哼哼两声,这才满意了。

……

另一边,张巧峰和鲁鸿平瞧不到玉镜府君,听着潘垚的话, 下意识的, 张巧峰就转过头, 往回看了去。

第一眼,他只觉得巷子这处好像起了雾, 白蒙蒙的, 就连远处人家家里的灯光都有些恍惚,接着, 雾蒙蒙中出现了许多影子。

脚步蹒跚,伸着手, 蓬松着乱发, 各个嘴巴哆嗦地张合, 似乎在喃喃着什么。

他们——不不, 应该说是它们。

它们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

只一眼,张巧峰只觉得一股凉气冲到脑门处, 心跳到了嗓子眼, 耳朵里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砰砰砰,砰砰砰——”

心跳快得像是有大鼓在耳边敲响。

妈呀, 这都什么啊这是!

……

鲁鸿平刚才瞧到了人影,和他八岁时看到宝妹身边多出来的影子一样,心里有些底。

可再有底, 待真的清晰看清了,心胆都要被吓破了。

他两腿哆嗦,想跑却不敢跑,就怕跑了,原本这些还蹒跚走来的鬼大变速度,一个飞奔地就要扑来,那就更吓人了。

“啥啊这是!”张巧峰倒抽一口气,手哆嗦,想大叫着跑掉。

“端好碗继续敲,”潘垚的声音又响起,“碗要是摔了,就该都追你了。”

摔人饭碗,这事儿多遭人恨,还是饿死鬼的饭碗,人生前饿死,心心念念惦记地就一口吃的,这饭碗要是砸了,本来还能接受吃素,生气起来,那能吃荤呢!

当然,这荤还不是普通的荤。

潘垚上下瞅了瞅这两个哥哥。

恩,瘦了一点儿,都是瘦肉,肉柴了。

虽然第一次见潘垚,莫名地,张巧峰瞧明白了潘垚眼里的意思,他两腿一哆嗦,吓得更厉害了。

“我敲,我继续敲——”

呜呜,妈妈,他好怕呀。

……

“哐哐哐,哐哐哐——”

筷子敲饭盒的声音在小巷子里响起,还是刚才的节奏,因为手抖,声音传达出的情感都不一样了。

刚刚追逐笑闹那会儿,像春日里撒欢的小狗狗,这会儿听着声音像瑟瑟秋风中呜呜叫的狗儿。

枯叶卷来,颇有几分萧瑟。

……

潘垚打着灯走在张巧峰旁边,引着人继续往前走,路上的行人很少,有几家店铺还开着门,听到敲东西的声音,店家眉头都皱了。

“乖乖,这是谁家的孩子,中元节还在外头敲碗,真是老太公上吊,嫌命长。”

“敲碗怎么了?”有顾客在店里吃饭,人还年轻,倒是不知道忌讳,随口问了一句。

店老板没说话,擦了擦手,快步走到大门口,搬了木板门,紧着就将门关了大半,最后,只留了两块板没有插上。

做完这事,他这才松了口气。

“路口敲碗,这事儿招饿死鬼。中元节百鬼出行,这样一通敲,还不知道会被招几个饿死鬼来。”店老板压低了声音道。

他们做生意开店的,平时也比较信这些。

平时一柱清香供财神,祈求财运亨通,店里太平。

初一十五,或者是初二十六,这两个日子会更隆重些,祭祀烧些纸钱,五方五土龙神,前后地主财神,关圣帝君关羽,玄坛元帅赵公明,文财神比干……各家请的神不同,拜的神也不同。

一些忌讳的事,那比别人知道的都多!

路口敲碗,这事绝对做不得的!

不说在外头做不得了,在家里敲碗,要是给老人家瞧了,那也得唬着脸,骂一句“胡闹。”

顾客被这么一说,信倒是没信,只听着这哐哐哐的敲盆声有些烦闷,他皱眉道。

“那我喊一声,让这小子别敲碗了?”

说着话,他就要起身。

“那不行那不行。”店老板连忙将人拦住,“敲了就不能断,得布施送走。”

断了敲碗,饿死鬼就该瞧到敲碗人了。

店老板不想惹事,回头饿死鬼瞧到自己的店铺,来店里了怎么办?

两人嘀咕了几声,又瞧了瞧外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路上的灯都有些不一样,鸭梨形的灯泡还是那样挂着,只那投下的灯光本该是昏黄的颜色,这会儿瞧过去,灯光有些冷。

店老板心里不踏实。

“快吃快吃,我今晚早点关门,不做生意了……嗐,我也是财迷,刚才早点收摊就好,今儿是中元呢。”

店老板记性好,见过顾客几回,自认有几分交情,都当做是熟客,说话也不拘谨。

见顾客一头板寸,眉眼锋利,眼角有个小疤,手上还有些刺青,一副走社会的模样,心里也不杵,还出言催了催。

“哎——你开门做生意的,还赶客了?”顾客瞪眼。

“见谅见谅,喏,这样吧,这瓶汽水送你,算赔礼,不收你钱。”

“要啥汽水,瞧不起谁?我一大老爷们能喝这玩意儿?小孩女人才喝这。”

顾客瞧都不瞧,鼻子出气,冷哼了一声,将那橘子味的汽水推了回去。

只见他眉骨高耸,说话的时候,眼角的疤痕跟着一动,夏日的衣服轻薄,里头穿了件紧身的白背心,外头套一件短袖花衬衫,映衬着手臂上的纹身,花里胡哨,却也有些吓唬人。

“成成成,是我考虑不周,大哥你得喝这个。”店老板心紧了紧,下一刻,他笑得和气,利索地将汽水换下,拿了个绿瓶子的燕京啤酒。

“喏,京市那边来的酒,味道好着呢,最近卖得不错,你也尝尝?”

“来来,我给你开瓶子。”

……

这边,店老板郁闷自己嘴里没个把门,想着顾客来了几回,自己就当做是熟人了,还没了分寸,一通催促,现在好了,赔了一瓶酒出去,客人还越吃越慢了。

他就是知道会这样,这才不给酒,想给个汽水就好。

喝酒就是这样,一叠花生米配着酒都能吃老半天,简直是一粒一粒,慢慢地嚼!

哎,失策失策,就不该多嘴。

店老板看了眼吃菜喝酒的客人,心里又长长叹了口气。

看来,今晚是别想太早关店喽。

……

另一边,潘垚引着张巧峰又走了一段路,来到人少一些,也偏僻一些的十字路口。

她左右瞧了瞧,不见人来车来,这才满意。

潘垚让张巧峰手中敲着的碗别停,灯笼往旁边的榕树下一搁,龙口衔珠,光彩耀耀,光亮照得这一处很亮堂,地上有树影被拉长。

“真的多。”潘垚瞧了瞧张巧峰后头,饿死鬼着实的多,一长串的跟来。

也是,吃饱饭也就这几年的事,以前粮种亩产不高,农人就指着地里的出息过日子,靠天吃饭,还得交各种税。

一个天灾人祸,对于百姓而言,那便是灭顶之灾。

逃荒逃荒,几代的拼搏,转瞬都能成空。

饿殍遍地,易子而食,古书上浅浅的几个字,搁现实里,那是残酷又沉甸甸的一幕。

再看这些蹒跚而来的饿死鬼,青面蓬松乱发,瘦骨嶙峋,眼里饿得好似发着绿光,一个又一个,络绎不绝,莫名地,潘垚却没了先前瞧这一幕的惧意。

别瞧她有术法护身,瞧着这么多鬼,心里也是怕的。

这些饿死鬼还一个个地跟来,打眼一瞧,像丧尸围城一样,搁谁那儿,谁心里不慌呀。

玉镜府君一下便察觉出了小姑娘心境的变化。

视线落在她的面庞上,瞧到那杏眼里的情感,满满的,沉甸甸的,龙形灯耀耀光亮下,好似漾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那是悲悯哀怜。

虽已白骨皑皑,却也怜它们生前受过的苦难。

玉镜府君喟叹一声,抬手摸了摸潘垚的脑袋,声音里有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布施吧。”

“恩。”潘垚应下,鼻音稍稍浓郁。

饿死鬼实在多,潘垚想了想,没有像之前想的那样,只烧纸钱,口袋里翻了翻,找出了几张大团结。

“府君,你在这儿瞧着下。”潘垚不放心这两人。

“放心,去吧。”玉镜府君微微颔首。

……

“我去买个东西,很快的,你继续敲碗,别停。”转过头,潘垚就对张巧峰说道。

拳头一捏,还在他面前晃了晃,认真又严肃。

“真不开玩笑哦,你要是不等我就自己跑了,它们真就跟你回家了。”

张巧峰都想哭了,“那你快点啊。”

“很快。”潘垚丢下一句话。

只一错眼,十字路口这处就不见潘垚的身影了。

“人、人去哪儿了?”张巧峰脸又白了白,右脚往后退了一步,左右张皇地看着。

怎么只一下,这人就不见了?

“不知道。”鲁鸿平也慌。

榕树下,那盏威风的龙形灯还亮着,灯光暖暖又明亮,驱散黑暗晦涩,好歹让他们的心没那么慌乱,维持住基本的理智。

“鸿平,刚刚那阿妹是人吗?”

“应该是吧。”鲁鸿平也迟疑。

说是人嘛,怎么一个错眼,人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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