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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清水没有应话, 只见他眉头紧锁,被风吹得黝黑的面容上都是愁苦,狠狠地将最后一口烟吸到肺里, 搁了许久, 这才长长呼出。

脚一碾,烟头冒出最后一缕白烟。

“咳咳——咳咳——”大门外传来一阵被烟呛咳的声音, 陈清水的媳妇林芳莲挎着个菜盆子从外头走来。

她瞅着屋里这两人,一边拿手在鼻尖扇烟, 一边皱眉嫌弃。

“这是怎么了?”

“就是死了爹妈都没见你们副模样。”

“妈!玉梨姑姑没了。”陈学龙抬起头,哭丧着脸道。

林芳莲拿着菜盆子的动作一顿,紧着将它搁在桌上,屁股一歪,坐了下来。

她一边择菜,一边回道。

“这事我知道,刚刚路上遇到白鹭湾报丧来的丁伯了。”

妇人亡故了,一定得向娘家报丧, 最好是病重时就告知,让娘家人知晓并奔丧,不然便不吉利。

都说亡者新亡时, 有的时候,这魂还留在身体里, 要是不报丧, 娘家人不知,亡者牵挂,尸身会有动静,有时耳鼻中会流血,眼中会淌血泪。

是以, 白鹭湾的人一得了消息,紧着就来了芭蕉村。

陈玉梨爹妈不在了,最亲近的血脉也就是陈清水这一个堂亲。

“妈,你怎么这么平静啊!”陈学龙见林芳莲神情淡淡,瞪大了眼睛,嗓门都大了几分。

“不然能怎么样?像你们这样像没了爹妈一样哭丧着脸?”

林芳莲白了个眼睛,手中择菜的动作都不停。

“人都没了,现在想再多都白想,紧着问问后头的事要紧——人有没有落叶归根,是在外头办丧事,那家里办不办席?要是办席的话,咱们送一份帛金过去就是了。”

“我还不知道你们俩这是闹哪一出!”林芳莲又白了一眼这两人,将手中择的菜丢到盆中,对这两人像死了爹妈一样愁苦的表情嫌弃不已。

嗤!假得要命。

都惺惺作态呢。

“你们呀,这是想着玉梨没了,咱们这一门富贵的亲戚也没了,这才心里这样难受的吧。”

徐平一家为什么富贵了?

那不是因着徐平是富贵人家流落在外头的血脉么!

陈玉梨嫁与徐平时,正好是他也贫困普通的时候。

老祖宗都说了,贵易交,富易妻。

男人多现实呀,徐平富贵了,瞧了外头的花花世界,说不得早就有了二心,如今倒好,陈玉梨正值年轻早早便没了,徐平哪里能守得住?

说不得还没百日呢,就要带个新媳妇回来。

这样一来,他们陈家这前媳妇家的亲戚,那又算哪门亲戚?

走着走着,说不得就断了亲!

白事红事的酒都不一定有人记得请!

这一门富贵亲戚啊,有算是没有了。

“你们啊,也就别这副样子了,都吃一锅饭的,我还能不知道你和你家妹子好不好,你孝顺不孝顺你家玉梨姑姑?”

“好了好了,消停一点,都别抽烟了,一包大前门两块三,就这么一会儿,你们俩就给我抽了两包去,这是抽烟还是吃钱啊!”

林芳莲不客气,说话也直白,直接丢了菜盆子,几步上前,将两人手中的烟夺了过来。

她低头一瞅从陈学龙那儿拿来的那一包,丹凤眼还瞪了瞪。

“好啊,居然还是阿诗玛的,你个小崽子阔了哈。”

只见香烟的壳子是白色的,上头印着个彝族少女,婀娜漂亮,因着白色的烟壳,更添几分清纯韵致。

一瞧就是个好东西。

心思被戳破,陈清水和陈学龙被说了个面红耳赤。

陈清水也是苦日子过过来的,现在家里是宽裕了些,可他还是特别的节俭,瞅了一眼那阿诗玛烟壳,也瞪了儿子一眼。

“混账小子!”

陈学龙缩了缩脖子,嘀咕道,“也不常买,偶尔买一两包——”

见爸妈还瞪着自己,他不好再继续说这个,吭哧了两声,将话题转移到了原来的玉梨姑姑身上。

“妈,你也不能这么说我和爸,显得我们多无情啊,好像没有半分亲戚情谊……”

“我、我——”陈学龙声音拉拔高了一些,想说自己敬重玉梨姑姑,在林芳莲抱着手肘,那双好似什么都瞧明白的丹凤眼下,声音又小了下去。

怂了。

玉梨姑姑的为人,那是没啥好敬重的。

“好吧,我也就想想,他们徐家发达了,有着玉梨姑姑在,家里有个什么事,咱们也有个靠背的不是?”

一旁,陈清水也在点头。

可不是,都说衣是人的脸,钱是人的胆,这富贵亲戚妹子,她也能给自己壮胆啊。

眼下人突然没了,瞅着亲戚情分就要越来越淡薄,怎么不让人惆怅。

“蠢!”林芳莲半点不给面子,当下便骂了两人一声蠢。

“靠背?老娘跟你们说,人这一辈子,就只有自己是自己的靠背,谁都指望不上谁!”

“她是穷亲戚还是富贵亲戚,和咱们的日子有啥关系?咱们吃她家大米粮食了?别的都不说,当初她来借债过日子,咱们没借,人心里也记着呢。”

“你道她写信回来说自己过富贵日子了,是想着拉拔亲戚一把?天真!”

“老话怎么说来着?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人这是朝咱们炫耀来着!”

陈清水和陈学龙被说得一愣一愣。

林芳莲还意犹未尽,“有这愁的功夫啊,你们不如去沙场多拉一船的沙,还能多赚个几块,不比在这又抽烟又叹气的好?”

真是费钱又伤身!

“过日子这事,只有自己立起来,谁都别去指望,爹妈也甭指望!”

最后一句,林芳莲板着脸,冲着陈学龙说的。

陈学龙摸了摸鼻子,颇为悻悻。

父子俩对视一眼,苦哈哈一笑,这会儿倒是没了愁苦。

两人依然可惜心痛陈玉梨人没了,毕竟沾亲带故,是个亲戚,可那惶惶然却没了。

也是,过日子得靠自己,他们本也没指着这富贵亲戚过日子,是没啥好愁的。

“是是是,是我想岔了。”陈清水站起了身子,弯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回头我问问,在不在咱们这儿办席修墓,要是办,回头送一份帛金,咱们送玉梨一程。”

林芳莲见屋里没了那乌烟瘴气,哼了一声,转身继续择菜,不忘使唤道。

“地上的烟头自己扫干净啊,没得一个个在家和大爷一样,惯得你们!”

……

白鹭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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