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文学网laikanwx.com

当即,潘垚弯腰捡了地上落下的一根花枝,打鬼棒一拂,花枝似利箭一般,穿过灰白的围墙,走过狭长的小巷子,一路朝巷子尾的小神龛而去。

花枝撩动红缨,似风动,又似心动。

“好了,拨正了!”

下一刻,花枝落在神龛的石像前,花瓣层层叠叠地绽开,枝蔓碧翠,为小神龛这一处添一分色彩。

……

“大哥——大哥你别死,大哥。”

顺着声音,潘垚看去,只见许丽云被丢在院子里,身上堆了一些白雪,脸色被冻得发青发白。

这会儿,她双目紧闭,眼皮下头的眼睛咕噜噜地动,眉头也皱得紧紧,嘴中呓语不停,陷入昏迷都痛苦模样。

旁边,庄东福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久久不曾起来。

他还在想着许丽云两白眼一翻,昏过去之前说过的话。

他不是她的孩子,不是庄家的孩子……

那他是谁?

他是谁家的孩子!

“大哥!”许丽云倒抽一口气,从梦中惊醒,两手在半空中剧烈的挥舞,下一刻,犹如鲤鱼打挺一样,她猛地坐了起来。

这是梦吧,她是做了梦吧——

许丽云茫然地四顾,待视线落在许风和那被劈成焦炭的身体时,猛地打了个激灵,唇抖了抖。

最后,如大梦初醒一般,她凄厉又痛苦地喊了一声大哥,软着手脚,站不起来就手脚并用,狼狈地往前踉跄去。

想碰触、却又不敢碰触。

“不不,这不是大哥……这不是我大哥,大哥还在庙里清修。”

“不是不是,一定不是——”

许丽云摇着头不肯承认。

潘垚颇懂,仰头对玉镜府君道,“刚刚遇到伤心事就是这样,先是发懵,然后再否认……要缓过劲儿,她才能承认这是事实。”

玉镜府君下巴抬了抬,示意潘垚看山茶花鬼。

潘垚一拍脑门,不想让这些恶事沾了阿茶姐姐的耳朵。

她几步上前,哄着阿茶继续休眠,正好,它被许风和击伤,要再养一养,等休养好了,化形便不会只一半是人形,另一半还是木身。

花鬼倒是不觉得自己丑。

它是花树,褐色的树干支撑起它,为花叶输送营养,因为有枝干,才能傲然挺拔,不惧风雪。

如今的模样,以人的眼光来看,是有几分吓人,不过,在草木眼中却是寻常。

“姐姐,你休息休息,万事不需要操心,回头我一定替姐姐寻一处妥帖的新居。”

“好。”

没入树干之前,山茶花鬼看了失魂落魄的许丽云一眼。

事情的来龙去脉,它知道的不多,隐隐的,阿茶心中有所感觉,潘垚是为了它好。

生恩,早在落地时就以骨血相还了,至于作为山茶树时的被养之恩,也在六百六十六元的价格售出时,还了个干净。

……

许丽云渐渐接受了事实,哭得很大声。

不远处,庄志安家停歇了放烟花,这时候烟花也不便宜,再是地主家有余粮,也不好一直摆阔。

放了几朵梅花盛开后,他冲丁玉如咧嘴一笑,拿出了好几根的火箭筒。

羞羞涩涩,又不掩饰开心。

“玉如,这个拿着有些吓人,去年的时候,我们这里就有个小孩子被这火箭筒擦伤了,脖子留了好大一块疤……要不,还是我和你一起放吧,我护着你。”

想了想,他又赶紧补充,“热闹热闹,小心一点儿也不要紧。”

丁玉如瞥了他一眼,瞧出了他的小心思,抿嘴一笑。

“好,我们一起放。”

火箭炮是手持的烟花,庄志安握着丁玉如的手,从后头拥住她,两人一起放这火箭炮。

“嗖”的一下,烟花管震动了下,有什么东西窜出,火花在半空中拉长,再绽开,像孔雀拉长了尾羽一般朝天空飞去。

最后,争奇斗艳的开屏。

“好像没有了。”响过几炮后,火箭筒没了声响。

庄志安将它丢在一边,不忘和丁玉如交代,“可不敢去看里头还有没有炮,有时候哑炮,隔了一会儿将眼睛凑过去瞧,它又会放出来,烟花威力大,得把眼睛都崩没了!”

丁玉如都吓了一跳,“这么严重!”

“对啊,我们这儿就有被崩了眼睛的。”

丁玉如哭笑不得,“你们这儿怎么这么多个被烟花炸伤的啊。”

庄志安弯身,准备去拿新的一个。

今儿日子喜庆,可得再热闹热闹,以后啊,他家玉如想起今日的日子,满星空都是烟花,美美的。

烟花易逝,可记忆不会。

“嗐,哪里单单是我们这儿,各个地方都有……”

正待继续说什么时,许丽云的哭声传了过来,凄惨又悲恸,应和着冬风呼呼,有如鬼哭狼嚎。

庄志安都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今日庄家摆喜宴,街坊贪看热闹,就是散宴席了,晚上回了家,大家伙也在说着今日的热闹事……夸夸新娘漂亮,说说喜娘讨巧,再笑笑新郎官傻乐乐的,憨傻!

“志安阔气,听着这烟花,这是没少花钱啊。”

“他也赚嘛,赚得多,花的自然就多。”

“欸,这什么声音,听着像有人在哭,哎哎,去看看,快去看看!”

三三两两的人开了院子门,裹着袄子,缩着脖子往外头看来。

“听着声音,怎么好像是丽云那院子传来的?”

“走走,过去看看,哭得这样惨,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丁玉如也不放心,“志安,咱们也去瞧瞧吧,街坊邻居的,有事就是要搭把手,你看,今儿咱们婚宴,婶儿阿婆她们可都帮忙了。”

庄志安想了想,也就应下了。

吉时已过,婚宴已成,就算是碰到白事也不忌讳。

……

到了庄家,瞅着眼前这一幕,大家都震撼了。

空气里有烤肉的香气,许丽云抱着一个人形的黑炭块,一些地方的黑灰被磕掉了,露出里头红红嫩嫩的肉。

哭到后面,许丽云声音都哑了,失魂落魄,口中喃喃着大哥。

不会的,大哥不会死。

他是那样的厉害……能掐会算,镇灾解厄,怎么到了自己的劫数,就没有解开呢?

许丽云想起小时候,她第一次瞧见大哥的时候,那一日,阳光很好,她跌了一跤,是大哥扶起她,为自己拍去衣服上的浮土,吹了吹伤口处,抬头就笑道。

“你是丽云吧,我是许风和,你大牛伯家的哥哥,嘿,咱们的名字有缘分呢…风和丽云,风和丽云…都是好天气,一听就让人心情好!”

每一回,她瞧到大哥都心情很好。

到了后来,她痴心妄想,不想两人只是兄妹——

“大哥——呜呜,我的大哥啊。”

往事浮掠,悲从中来,许丽云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伤痛。

……

瞅着这被烧焦的尸体,湖安街的街坊邻居都不敢上前。

怕啊!

瞅瞅这黑乎乎的,渗着血水的肉块,还是人形的,稍微一个用力,说不定脑袋就得咕噜噜地滚下来,搁谁谁不怕?杀猪的屠夫都怕!

“呕!”好几个闻着肉香还吐了。

今儿特意吃饱肚子的喜宴,算是白吃了。

“这、这是怎么了?”瞅到一旁的庄东福,几个阿婆眼睛一亮,一把抓过庄东福的胳膊,急急追问。

“我大舅被雷劈了。”

“啥!”众人瞪眼,“被雷劈了?”

“哎哟喂,这是做啥伤天害理的事儿了?”小地方的人都传统,一听人是雷公劈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定是行了恶事,天都瞧不过眼,这是天罚!是天在行道!

庄东福恍惚,“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事情复杂着呢……不对不对,他不是我大舅,我妈说了,我不是她儿子,我不是庄家人。”

“不是庄家人?这话怎么说?”

“嗐!你妈那是老糊涂了,不是庄家人,你又是谁!我们当初可是亲眼瞧着你妈肚子鼓起来,又上了卫生所,接生的医生都是熟人,是她娘家的表妹,可不会搞错了。”

“就是就是!怎么会不是亲生的?”

大家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有。

“我瞧你妈这下有点被迷了,别不是你大舅死得惨,还要带一个走吧。”

说完,大家都偷偷瞧许丽云抱着的黑炭块,狗狗祟祟模样。

想看,又怕看。

大家口中的迷,就是鬼迷心窍的意思,乡里镇里的人多,住得也近,都沾亲带故的。

平时白事参加多了,大家也有自己总结的道道。

有的时候啊,事情就是那样巧,年尾的时候,要是有人走了,一般还得再带一个。说是临着过年了,得搭伴!也就是前头走的那一个,迷着后头的那一个一起走。

……

接生的医生是熟人?

听到阿婆们说起的往事,潘垚准备报警了。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清楚嘛,这庄东福,他还真不是许丽云的儿子。

这不是重大医疗事故,这是人口拐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