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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建府城。

夏日日长, 等日头落到了山的那一头的时候,霞光漫天,天色还未暗了去, 府城的大门口,守城的兵士便推起了厚重的城门, 准备落锁。

“哎,等等, 我瞅着还有人往这儿走来了, 咱们再等等。”

守城兵中, 个高的那一个瞧得远, 眼睛也利, 瞧到远处朝这边走来的人,手中的动作停了停, 当即转头招呼了同伴一声。

“等什么等,”同伴惫懒又不耐, 眼皮抬了下, 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仁。

“自己不早点估摸着进城,赶着这恰好的时间怨谁?这会儿还要我们等?就你毛三这大耳贼心肠好,惯会做好人!推了推了, 明儿赶早, 咱们也早点回家。”

站了一日的城门岗,虽然近些日子人少,可这时间是一样的消磨, 守城的兵士烦闷得不行。

眉眼一竖, 眼角处那颗长了毛的大痦子跟着一动,瞧过去有些凶。

“你还没成家,你不知道, 这要是回去迟了,我那媳妇该叉着腰唬着脸盘问了,叨叨叨地说个不停,烦人!”

“嫂子也是关心你,这是爱重才看重。”

“呸!分明是怕我去外头胡来,关了关了,赶明儿趁早。”同伴嚷嚷着,推着那门继续关阖。

又不是他不通情达理,落日了,本就该落锁。

“又不耽搁多少的时间,就再等等吧。”

被叫做毛三的人嘿嘿笑了笑,他生得个高却瘦,盔甲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耳朵处却生了一双的招风大耳,瞧过去有些逗趣。

“这要是进不了城,荒郊野岭的,叫人往哪里去?咱们就慢一步,给人行个便利,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

“进城了就能好?”同伴嗤了一声,“城里正闹鬼呢!”

“嘘嘘!”毛三赶紧嘘了两声,眼睛神经兮兮地瞅过周围,又双手合十地拜了拜,嘀嘀咕咕,“小子言语无状,要是冲撞了,还请莫要见怪。”

说完,毛三无奈地瞥了同伴一眼,不赞成地摇头,“虎子哥,这事儿咱们心里知道就成,嚷嚷这么大声,仔细招了东西过来。”

“怕甚,”被唤做虎子哥的大痦子一点也不怕,“我可没做亏心事,寻谁都寻不到我!”

“话不能这么说——”

“官爷,我和大哥要进城。”两人正说话时,一声带笑的声音传了过来。

毛三和同伴停了拌嘴,转过身瞧着来人,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惊诧。

这、这脚程这般快的吗?

刚刚好似还在远处,堪堪才走过城门口千米远的香樟树下,怎么转瞬的功夫,人就到了跟前了?

他们兄弟俩还没掰扯两句呢!

潘垚不知两人的眉眼官司,既然还未落锁,那她就得按规矩行事。

潘垚从身上背的布兜里拿出了路引和铜板,做了进城门的登记。

当然,这路引是假,只捡了两片落叶使了个障眼法,可她不坑人,这铜板儿是真的!

潘垚做了登记,抬头就见守城兵胸口处的护心镜,一时间,她多瞧了两眼,目露迟疑。

这是护心镜?

八卦镜还差不多!

毛三也注意到了潘垚的视线,目光转下,瞧着自己胸口处和同伴不一样的护心镜,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城里不是很太平,戌时的梆子敲响后,城里点了灯烛,要是没什么事,姑娘就莫要出门了,有什么事儿,等鸡鸣了,天亮了再说。”

毛三瞧了瞧潘垚,又瞧了瞧她身边的谢予安。

一般而言,出门在外男子间交流沟通比较常见,他也不显得孟浪,可莫名的,瞧着这一身黑衣赤凤服赤帽的男子,他有些不敢吭声。

只觉得心有些慌慌的,像小时候同一条街的人办丧事了,他胆子小,不敢出门瞧,只躲在屋子阁楼的窗棂下头偷瞧,天光好似都泛了凉,他心里惴惴地发慌,一下又一下,心跳又闷又快。

潘垚将那假路引收好,知道他为何有这样的说法,抬眼便是一笑。

“好的,谢谢大哥了。”

……

入了城门是长长的甬道,巨石垒砌,才走进便有一阵凉风吹来,如穿心煞一般。

潘垚微微阖眼,从中感受了一丝鬼炁。

果真是如茶摊里跑商的大叔说的那样,八字轻的便能感受到这分压迫,鬼炁森森地来,如丝在空气中飘荡。

好似有不知名的存在,它在暗处暗暗窥视,冰冷又无情,似乎是漠然,却又也可能突然的暴起发难,喜怒全没个定数。

“是不是薛宁姐姐呢?”潘垚回身问一旁的玉镜府君。

自然,一身黑衣的谢予安没有应声。

潘垚也不泄气,自顾自地说着话,像春日树梢头的鸟雀,一个人便能撑起一个戏台子,将薛宁请五谷神的事情说了说。

很快,两人便过了城门,进了这临建府城。

临建府城种桑养蚕,是一处富庶之地,只见街边店肆临立,三角形的幡布招牌随着夏风轻轻拂动。

午时时候,此处也落了雨,雨水冲刷得屋子和青石板的路面格外的干净,下午时候又出了日头,日头一晒,这一处的水炁消散,如此一来,街道和屋舍便更显明净。

只是人少!

潘垚朝街道看去,确实是静,人也少得很。

店肆倒是还开了好一些,毕竟银子不好赚,要是关了店铺,日日的赁钱都不够,那不是成赔本生意了?

潘垚心有戚戚然,鬼是可怕,可这做穷鬼,它更可怕!

只上街的人少得可怜,店肆里的掌柜和打杂的小一哥都惫懒地打着哈欠,有零星的行人从青石地板上走过,也是低着头,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

大家伙儿瞧着夜色,面上浮上了些许焦灼和惊恐之色,相互催促。

“走走,得快点儿回去,天色就要暗了。”

……

“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夜色愈发的黯淡,夜风起,撩动树影微晃,有梆子的声音敲响,伴随其中,还有老更夫带着几分哑意和轻咳的声音。

他穿一双黑布鞋踩在青石板上,提着竹灯,灯炳后挂一个铜锣,腰间串着一节的竹梆子。

脚步不快也不慢。

夜很静,除了梆子声便只有自己的脚步声,不知什么时候,那双黑布鞋的后头又出现了一双的鞋子。

那是一双红色的绣花鞋,小巧玲珑,艳红色的底色,鞋面有丝线勾勒出并蒂莲的花色。

只见花瓣嫩白,上头晕染开鲜嫩的粉色,端的是旖旎多情,鞋子的两边是绿色的花枝缠绕。

老更夫黑色的布鞋停住时,他身后那一双绣花鞋也停住。

左右两只的鞋子靠在一处,并蒂莲的花儿也挨在一处,像是并蒂花开一样,瞧过去有几分巧思,可见绣鞋子花样的时候,主人家是费了心思的。

奇怪——

怎么好似多了一道声音?

老更夫察觉了不妥,面上有了惊疑之色,却不敢回头。

他颤巍巍着手又往下敲了下梆子,只听“哐当”一声,锣面震动,有闷沉的铜锣声传远,刺透了夜的寂静。

“天、天干物燥,小、小心火烛——”这声音喊得不威风,倒是添了两分哭腔,听过去有些可怜。

“曲伯,你这是怎么了?”这时,一道年轻的男子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被唤做曲伯的老更夫眯了眯眼,手中的竹灯抬了抬,待瞧清楚了来人的模样,顿时,他就像是见到了家人一样,朝人伸出了手。

“是三儿啊,快、快快,快扶老伯我一把。”说完,他腿就软了,腿肚子都打着磕绊。

来人是守城的毛三,黑夜之中,他那一双招风耳格外的显眼。

“曲伯,这是怎么了?”他一把就扶住了曲伯,接过他手中的竹灯,不让那灯掉在地上熄了去。

“还能怎么了?”曲伯惊魂未定,借着身边这会儿有个年轻的壮年男子,方才蔫耷成豆儿大的胆子又大了一些。

他半眯着眼睛往后瞅了瞅。

还好还好,没瞧到有啥。

可能是走了吧。

曲伯轻吁一口气,抬眼见毛三还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拎着竹灯,还瞧自己看来,显然,这是在等自己继续说话。

嗐!这肯定是打小吃多了憨红薯的娃儿,只吹了膘,不长心的主儿!话还要他说得这么透么?

曲伯只敢做了个口型。

刚才有东西跟着我,我瞧了瞧,像!像是薛家那姑娘!

“什么!”毛三大声,瞳孔都紧缩了下,薛家的姑娘,这词儿最近可不敢提,吓人的嘞!

“嘘嘘!”曲伯紧张,“你小点儿声!”

毛三捏着胸口处那一方的八卦镜,紧张兮兮地瞧着周围,就怕曲伯那薛家姑娘又窜出来。

曲伯低声自语,“应该是她,方才我听到我身后多了个脚步声,我不敢回头瞧,只眼睛余光瞄了瞄——”

“是一双红色的绣花鞋,针脚细密又精致,瞧着像新嫁娘穿的。”

新嫁娘,那可不就是薛家那姑娘么。

以前可是听说了,那姑娘人生得好,又勤快又能干,不拘是养蚕还是纺丝绸,都比寻常人做得好,尤其擅长养蚕,就是针线功夫也没落下。

大家都说,薛家抱养这一个姑娘回来,抱养得值了!

要出嫁的时候,大家伙儿都说,薛家这是将会下蛋的金鸡送别人家去了,可惜。

哪里想到,还没成婚,这姑娘穿着一身嫁衣便没了,更甚至,最近府城里还不太平,处处都有见鬼的传闻,听说就是穿着红衣的影子。

曲伯:“我还道是个瞎传的话,今儿我亲眼瞧着了,才知道是有些事儿不大对头。”

可是为甚跟着他?

曲伯不解,他可没做这害人的事儿。

“三儿啊,幸好路上遇到你了,不然——”话还未说完,就听这寂静的夜里又有了动静。

“哒—哒—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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