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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啪”一声响, 惊得心里有鬼的薛家夫妇惊跳了下,眼里有惊惶之色。

是火化炉中火光燃烧东西的声音。

烧大金大银本不该有这样的声音,也不知道何时落了一截树枝在里头。

火光燃过木头,木头空了空, 化作灰烬折了折, 这才有了夜里这道突兀的声响, 静,也惊心。

薛佑允不是瞎的, 更不是个傻的, 瞧着自家爹娘白了脸, 视线有些惊惶的朝化宝炉看去,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风声鹤唳的姿态, 分明、分明是心虚了!

“难道,阿宁的死真有内情不成?”他脚下一个踉跄, 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失魂又落魄模样。

瞧着薛贤礼和丁惠娘的眼里是痛苦, 是难以置信, 最后都成了不能相信。

“可怕, 你们好生可怕, 死的不是别人,是阿宁啊!”薛佑允一声嘶哑过一声,“是襁褓中就来了咱们薛家的阿宁!”

“你们做了什么?你们都对阿宁做了什么?”

“佑儿,你听娘说!”丁慧娘往前走了一步。

“你别过来!”薛佑允大喊了一声。

丁慧娘被薛佑允瞧人的那种眼神刺痛,他瞧着她就像她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一样。

可她是他阿娘啊!怀胎十月生下他的阿娘,照顾吃穿,忙里又忙外,事事都想着他、可着他的阿娘啊!

他怎么能这样瞧她?

孽障!

一个两个的, 都是孽障!

丁慧娘站在院子里,一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再看那化宝炉,眼里有了迁怒之意。

都死了还没个消停!

薛贤礼皱着眉斥责了一声,“胡闹!你阿妹就是得病死的,谁还能害了她去?你把我和你娘想成什么了?”

“真的?”薛佑允问得很轻,眼里却有了希冀的光。

阿宁是自家人,爹娘也是自家人,要当真是自家人害了自家人,骨肉相残,这事儿太戳心窝了,他只想想就觉得要疯了去,痛苦得不行。

怪哪一个,又护哪一个……左右为难,左右都不是。

人都有鸵鸟懦弱的时候,薛佑允也是如此,听得他爹一声斥责,心中反倒希冀起。

只盼望着是他误会了,是他想多了。

他愿意听他们解释,也想听他们解释。

“自然是真!”知子莫若父,薛贤礼和缓了面色,“阿宁过身了,你痛,我和你阿娘便不痛吗?我将她从外头带回来的时候,还小小的一个,裹在襁褓之中。”

“那年是大寒,她冻得脸发青,声音和猫崽子也差不多。”

“是谁?是谁养大了她?”他的声音一沉,铿锵有力,一声高过一声,对上薛佑允的目光也有了几分坚毅。

这样一来,就更显得他说的话真实,不是虚言。

俗话说,有理不在声高,可有的时候声音大一些,唬住了人,没理的那个人也成了有理,这事儿是荒谬,可它也存在。

“是你阿娘啊!”

“是她不假借别人的手,汤药羊乳米汤……事事亲为,呵护小心,满心的慈爱,这才将阿宁从这样小小的一个奶娃娃养成了这么大。”

薛贤礼比了个动作,似是抱着那小小的婴孩。

小娃儿团在怀中,从丁点儿大小,从奄奄一息慢慢长大,皮肤白皙充盈了,长大了,会笑了,那一双小手会抓住大人逗她的手指头。

抓到了,那漆黑又水润的眼睛亮了亮,咯咯咯地便笑了起来。

薛贤礼将视线从自己的怀中挪开,搁下了手,转而看向化火炉旁的薛佑允,虎眼里有了泪光闪闪,声音都颤抖了去,听过去有些哽咽。

“你这做阿兄的心痛,我和你阿娘呢?你想过没有,我们养大了阿宁,含辛茹苦,眼看着她就要成家了,也有了好的归宿,从此生活无忧,结果她却除了意外,人没了……我们、我们这心中只有更痛!”

“逆子逆子!”他也踉跄了下脚步,一扶扶住院子里的石桌子,愤愤地拍了几下桌子,面上有被冤枉的气怒和伤心,“别人揣测多言我和你阿娘便罢了,你竟也如此!你可是我们的亲骨肉啊!”

“天爷!天爷!我薛贤礼竟然是养了个孽障逆子啊!”

“老爷!老爷!你莫要如此……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好佑允,都是我的错,是我!”丁慧娘连忙伸手扶了扶,一瞧薛佑允,一别脑袋,寝衣稍宽松的袖袍将脸遮住。

身子微微颤动,瞧过去也是落泪了。

“爹——”薛佑允唤了唤爹,爹冷哼了一声。

“娘——”转过头,他又朝娘喊去,声音忐忑,丁惠娘遮脸的手顿了顿,随即也兀自伤心模样,不搭理这一声的娘。

薛佑允糊涂了。

“可、可你们为何如此怕?怕——”

“谁不怕?我和你阿娘也是寻常人,都说鬼物无情,认不得亲人,便是认得,她死了后也就没了人情!三更半夜的你在院子里烧纸,你出门去问一问,这事儿搁谁家谁不怕?也就是你个傻大胆,人大胆还傻!”

话还未说完,薛贤礼喝了一声,截断了薛佑允的话头,只见那富贵又有些方的脸上肉颤了颤,有几分凶相,一长串的话便出了口。

末了,他狠狠地剜了自己儿子一眼。

“就没见过人这样想自家老子老娘的!没良心又瞎眼的逆子!”

丁惠娘垂了手,也朝薛佑允瞧去,声音放缓,有几分凄凉和无助。

那是被儿子伤到了心的老母亲,却因着爱护儿子,将那满心的苦水委屈咽下模样。

强颜欢笑啊。

“是啊…儿啊,这大晚上的,你给阿宁烧纸,这事儿吓着我和你爹了。”

“快快,快将这化宝炉的火熄了,剩下的大金大银也别烧了,你要是真放心不下,担心那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一个女鬼。

话在嘴边了,丁慧娘想起了什么,心中有颇多忌讳,到底是不敢张口。

轻咳一声,她将女鬼一词含糊了去。

“要当真不放心阿宁,过些日子爹和娘就去寻一个道长,咱们好好地给阿宁做一场黄箓斋,办一场渡亡科仪,让阿宁在下头也平平安安的,不缺衣也不少食,日子还和以前在咱们家的时候一样,无忧无虑的。”

“你说好不好?”丁慧娘期许地看着薛佑允。

母亲说得这般恳切,父亲又气怒,薛佑允有些茫然了。

难道当真是他误会了?也想得太多了?

薛贤礼和丁慧娘对视一眼,彼此打了个眼色,皆是松了口气。

转而,薛贤礼又看向薛佑允,重重哼了一声,说了最后一句重话。

“惠娘你也别说了,明儿我就去府衙报官,让大人查一查我,看看我们这给阿宁当爹妈的,到底是不是连畜生都不如,竟狠心害了她去!”

他的声音颤了颤,月夜下,眼里几乎是盈着泪光了。

“虎毒…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丁惠娘也抬袖擦拭了下眼泪,“阿宁是你爹从外头抱回来的,可我、可我和你爹,那是将她当亲生女养的,要不是如此,要不是如此。”

她抬起了眼,目光直刺薛佑允,“要不是如此,我和你阿爹怎么会不愿意遂了你心里的愿,将阿宁许了你做媳妇?”

一直埋藏在心底的心思突如其来地被戳破,薛佑允面上有些许无措,“阿娘——”

丁惠娘没有理会,继续道,“就因为我们将她看作亲女,这才另寻了人家,因为,在我和你阿爹眼里,阿宁是我女,佑允你是儿,你们是兄妹!”

“兄妹怎能成亲?这是乱了伦法!佑儿,你得知道我和你爹的一番苦心。哪里想到,你今日竟是误会了我和你爹……你、你这是朝我们心上剜刀啊!”

“说这么多作甚?”薛贤礼脸上还有气怒,“明儿,不,等天一亮了,咱们就去报官,让大人查我们。”

薛佑允:“爹、娘,我没这个意思……”

没这个意思,是几个意思?

薛贤礼板着脸还想继续说话,这时,一直紧闭着的木门被推了开,门轴有【吱呀】的声音响起。

薛家是大户人家,这木门也比别人家来得厚实,因此,这【吱呀】的一声也有闷沉之感,像是一个老旧腐朽的木盒被打了开。

而里头有什么,谁也不知道。

“谁?”薛贤礼和丁惠娘惊了惊,齐齐朝门口瞧去,一皱眉,喝声时有几分凶。

“老爷,是风吧。”丁慧娘惴惴,她期盼是风,也只能是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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