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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垚问着薛贤礼, 他口中的仙子是谁时,视线瞥了那坑洞一眼,眼睛一转, 目光又落到薛贤礼的面上。

那一双杏眼里明晃晃的是疑惑和嘲讽。

该是怎样的眼瘸,才能将授了这般邪法的人唤做仙子呀?

真是人未老, 眼先昏花, 有眼无珠!

薛贤礼面皮跳了跳, 瞧出了这一道嘲讽。

下一刻,他想起十八年前的那一日, 腰板都挺直了, 睨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潘垚的面上时, 恶狠狠地剜了剜。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凡夫不可语道……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

想起了刚刚她扬符的那一幕, 薛贤礼心里打了打退堂鼓, 不好,自己会不会太凶了些?

末了,还是对自己十八年前得见的仙子更为信任,他梗了梗脖子,倔强道。

“就、就算你侥幸习得了些道法, 知道一些皮毛又怎样?当真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仙子的手段你不知道, 要是领教了, 定是懊悔今日的多管闲事!”

薛贤礼想着,这小丫头这会儿瞧着威风,可要是让仙子知道了, 那蚕种是被这人毁了,定是饶不了她!

要知道,他养着蚕种,可不单单是为了将七色锦织造出,贩卖这些蚕丝得银子、得富贵,更是为了得到仙子的看重。

那仙子对那七色锦爱极,只等蚕丝吐露,定然会上门来取,算一算,这时日也差不多了。

到时这坏了蚕种的人,日子定然不好过!

……

想起了已经被破坏去的蚕蛾,薛贤礼心中痛极。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了啊,这叫他如何甘心!

潘垚:……

“说了半天,狠话是说了几句,可正经话却没见你提,这仙子是谁?”潘垚瞧着薛贤礼,面上有着了然。

“该不会你也不知道吧。”

“也对,”潘垚煞有介事地点头,“谁教人做恶事还留名字啊,那不是傻就是蠢!当然,听了别人的只言片语就去做这等恶事的人,事到如今了,还一口一个仙子,我瞧薛老爷你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薛贤礼:“你!”

“你呀,就是个糊涂蛋。”潘垚恨铁不成钢。

“那仙子要当真是道门的人,定然爱惜名声。”潘垚好心,将道理掰开了讲。

“你想,到了取丝取蚕种那一日,她是抱着银子来薛家交换呢,还是来一出,道门中人路过临建府,得见恶鬼肆掠,城中百姓惶惶度日……”

“究其根本,竟是至亲至爱相害,孤女成厉鬼,一怒之下,她惩了这铜臭蒙昧了心肠的薛家夫妇,灭了恶鬼,留了一地的美名,再将那蚕丝和蚕种带走的戏码?”

“此举,是不是更划算、更聪明一些?”

潘垚越说,越觉得这薛老爷白做这几十年的生意了,算盘都打不清。

还容易相信人!

都会教唆着别人害人性命了,这样的人又怎么能信任?

真是又傻又天真。

薛贤礼听得面上一白,眉头高高皱起,脚步都往后退了两步,“不——不可能,仙子不会如此待我的。”

“为何不会?”潘垚反问,“是薛老爷你还有什么过人之处不成?”

她又打量了薛贤礼两眼,就一个坏了心肝的糟老头,还真瞧不出有哪里好的。

立在院子里的几个衙役听了潘垚的话,暗暗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丢了这薛老爷一句唬人的仙子话语,剖开迷障看事实,这不就是黑吃黑么!

他们这些办案缉拿犯人的,这黑吃黑的事儿,平时瞧得可多了!谁都不嫌弃钱少!再说了,要当真是道门中人,这样谋人命又以魂养蚕种,不就是恶事?

恶事,就是把柄。

薛老爷就是那仙子的把柄。

谁还要留着把柄在身边啊,当然是一道儿处理了来得妥当!

薛老爷,确实是天真了!

薛贤礼还是不相信,怎么可能,那般姿容出众的仙子,怎么可能会这样待他?

他心神恍惚,想着十八年前的事。

潘垚的目光正好落在他面上,瞧到了这一分的气机,瞬间,她的目光微微阖了阖,目注而达心。

望气术牵引着这一分的气机,就像是一团遭乱的毛线中寻到了线头,一个拉扯,过往之事如水幕一般在潘垚眼中漾过。

那是一个深秋初冬的时节,风很冷。

还年轻的薛贤礼背着生丝去贩卖。

入冬了,桑叶不再葱郁,蚕儿没了食物,府城里养着的蚕也少了许多,生丝少,价格便高,奇货可居,做生意赚钱的精髓便是这。

那时,薛家也只是临建府里普通的一户桑蚕人家,不富裕,天寒了,自己背着丝去贩卖,总是比别人上门来收的价格来得更高一些。

年轻的薛老爷勤快,愿意跑这一趟。

使力气的活儿怕啥,用完了力气,睡一觉第二日还有劲儿!

秋风瑟瑟吹来,带着一分刺骨的寒冷,小路两边高大的树木开始落叶,风一出来,零星那几片枯叶似在眷恋着高树,它们在枝头抖动依恋了一番,最后,还是无奈地辞别而落。

薛贤礼走在路上,听到了一阵哭声。

婴孩的声音很弱,像小猫崽一样,哭一阵,歇一阵,应和着风声,哭音越来越薄弱,让听到的人揪心不已。

薛贤礼也不例外。

“在哪儿呢?在哪儿哭呢?”寻了好一通,他终于在一棵老桑树下的草堆里寻到了一个婴孩。

深秋初冬的时节,婴孩只裹着层薄薄的布,遮不了严寒,冻得连嘴唇都有些泛紫。

万幸的是,树叶落了厚厚一层在她周围,给了她些许的温暖,这才让着小小的生命撑到了最后,等到了旁人瞧到她。

“哎哟哎哟!小可怜儿~莫哭莫哭,伯伯来抱你了……”

“谁这么心狠啊,竟将这么小的孩子扔在这里了!”薛贤礼丢了扁担箩筐,两步上前,扒开了上头的枯叶,将那气息微薄的襁褓抱了起来。

左右瞧了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郊野外的,这不单单是要将孩子冻死,还想着让孩子给野狼和豺豹叼走,半分活路都没留啊。

大抵人年轻的时候,见过的险恶之事少,还带着热血和天真,心肠也更软一些,

潘垚瞧到,此时的薛贤礼便是如此。

起码,在捡到还是小婴孩的薛宁时候,他数落抛弃了薛宁的父母,还有抱着薛宁哄的心,是真心的。

更甚至,他想救薛宁的那一颗心,也是真……

……

小婴孩被冻得太久了,气息很弱,薛贤礼想了想,将小孩贴着自己的肚皮藏着,那凉度冻得他自己都打了个哆嗦。

担着箩筐一路疾走,为的便是寻到一处屋宅,给这可怜孩子讨一口热米汤喝喝。

可惜,热米汤还未讨到,薛贤礼先碰到了一个人。

黄昏时分,落日是橙黄色的,带着几分暖,却在秋风萧瑟地卷着枯叶扫过黄泥地时,添几分末途的萧索。

前方的路上来了一顶火红鎏金的轿子,迎面相碰。

只见四女抬轿,面容姣好,轿子上有一颗晕着浅光的大宝珠,珠帘垂坠,将里头的紫砂女子面容遮掩,只香风阵阵,朦胧中能见她手肘撑着那风鬟雾鬓的发,有几分慵懒。

薛贤礼担着生丝,两方交错而过时,他贴着路边走,避着这一瞧便是不凡人物的轿子。

唯恐一个不甚,自己就冲撞了人去。

平头百姓的,没钱又没势的,凡事躲着点就是妥当,这是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等等——”在交错而过的时候,轿子上的人喊了停。

令行禁止一般,抬轿的四人停了轿子,静静立在那儿一声不吭,面上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薛贤礼有些惶恐,脚步也停了停,转头瞧了过来,迟疑了下,问道。

“姑娘——姑娘你是在叫在下吗?”

“有趣,这气息、这姿容、这命格……倒是当真合适。”只听里头一声轻笑,声音悦耳空灵,有如山间的百灵一般,下一刻,轿子的珠帘被撩动,里头有一女子探出头。

薛贤礼都惊艳了下,瞧着人的目光发呆发愣。

没法子,虽然娶了媳妇,可好容貌谁不爱瞧?

瞧瞧又不犯事儿!

媳妇要是拈酸吃醋了,那是她不懂事,瞎猜忌!他可是在外头辛苦养家的。

尤其是,眼前这人着实是一副好容貌,好身段,气质更是好!

只见粉面桃腮,虽然眼距宽了一些,气质也清冷了一些,可那火红鎏金的轿子和珠帘的映衬下,将眼前这人映衬出了几分贵气。

薛贤礼心下有些激动。

难道,他这是要遇到贵人了?

女子瞧了薛贤礼一眼,视线从他胸口处团着的孩子,瞧到了他担着的两筐生丝,眼里有了满意。

“合适,实在是太合适了!捡着的姑娘、养蚕人家……”她思忖了几句,面上有饶有兴致的色彩。

接着,她也不管薛贤礼发懵和不解,喊了人便让他在一旁等着,径自拿了笔,又拿了搁在一旁本就写了大半的书,快速地落笔,一气呵成。

仿佛灵感来了,挡都挡不住一般,下笔有如神助,只须臾的时间,那半成品的书便写到了最后一页。

“给,送你了。”落了最后一笔,女子满意地喟叹,朝书上一吹气,瞬间,那本该再等些时候干涸的墨渍,转瞬便干透。

“给我的?”薛贤礼不解。

他瞪着一双牛眼,在女子笑着点头时,局促地将手往身上拍了拍,确定没有脏污了,这才双手接过。

美人给的东西,一定要好好地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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