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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道有天数、定数、劫数, 其中最难以琢磨的便是变数,因此,人的运道轻易断定不得。

想着在灌湖村底,遇到那难得一见的五星连珠, 从遥远的时空落入这一处, 潘垚认为,她是能说一声变数。

不过, 便是没有她, 潘垚相信, 妙清道人和钰灵仙子的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们的下场, 在他们做下恶事时便已经注定。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潘垚没有正面回答江云稷的话。

人都是护短的, 她也不例外, 虽然说,这江云稷所求只是千目树的种子, 是修为的更进一步, 一物换一物, 这才落下了谶言。

妙清道人所做的一切, 是他心性恶劣, 便是没有江云稷,也会有林云稷,赵云稷……妙清道人会想着法子, 做别的恶事。

就像他后来做的一样, 放弃了给谢予安雪中送炭,做鸡犬升天的身边人一样,后来,他筹谋的是诛杀邪神的功德。

邪神难寻,他便造一个邪神。

以万人为祭, 一城为祭,也在所不惜。

可潘垚还是对江云稷没好脸色。

这些人可把府君给坑惨了!

她就是小心眼儿了!

……

秋风簌簌冷冷的吹来,将江云稷蒙眼的白布帛吹拂,绸带在风中翻飞,他平复了些心情,似是知道潘垚对他的不喜,轻叹了口气。

虽眼中无眼,他却是心明。

这道友一身的道韵,光彩绽绽灼灼,分明是元神凝身,在她身上有时间的炁息,更和他赊刀一族有渊源,隐隐约约,他心中有感,如今,他赊刀一族的生机便在这人身上。

……

秋日的日头晒人,落在屋顶树梢处耀眼又明媚,此时日头微微西斜,地上的影子被拉长,潘垚的视线落在江云稷的影子上,瞧了片刻。

这影子自己会动!

抬头又瞧向他蒙布的眼,潘垚突然道。

“你剜了眼?”

“神像的藏脏洞里,搁的是你的一双眼?”

虽是问句,潘垚的语气却颇为肯定。

江云稷僵了僵,最后微微吐了一口气,点头承认。

“是。”

“不过,与其说是我的眼,不如说是那一双的千目树种。”

他顿了顿,又道。

“这一尊旧神的藏脏洞中,搁的是极北极寒之地的千目树树种。”

……

有所追求的人,定也有魄力,江云稷也是如此。

才得千目树种,瞧着那一对流光溢彩,最后沉寂,归于平凡的千目树种,江云稷欢喜激动得不行。

当即,他便下了决心,剜了自己的一双眼,以眼替眼。

千目树种入眼,他的眼睛有木头的褐色闪过,随即,那一双眼又变成了白眼黑珠,和以往的眼睛一样。

只是,这世间的一切在他眼中又不一样了。

万物好似蒙着如氤似岚的道韵,在他眼中更为清晰。

瞬间,他的修行便更进了一步,可以说是勘透世间本源,千目树果真名不虚传。

“谢仙长这事给我的打击太大了——”江云稷感慨万千。

【得失枯荣总在天,机关算尽也枉然】,这话说的是妙清,于他而言,也如雷霆入耳,振聋发聩,当下,他心中就生了怀疑。

人运有变数,轻易断定不得。

而他所修行,便是断定那一道的人运,国运,天运——

怀疑只一丝,然而,就像是千里之堤中多了一处的蚁穴,它们啃啮出了一道缝隙,江水拍来,巨大的威势下,那蜿蜒绵长的堤坝便溃了。

江云稷的道心也是如此,只一下,它便崩塌了。

尤其是,等他去了摇山,看到往日恢弘不凡的七星宫覆灭,瞧着那高山成江水,泥土又倒灌湖水,将那一城的冤屈和血煞压下……心中更是惊疑骇然。

“我是赊刀一族的罪人。”江云稷的声音几乎都哽咽了。

他从来只是族人的骄傲,是赊刀一族千百年难见的天才,可就是因为他,因为他的贪功冒进,心生贪念,为了一个外物,明明心中有感似有不妥,却还是心怀侥幸,为妙清道人落了那一句谶言。

一句谶言,换一对的千目树树种。

自此,恶意的种子萌芽。

“我瞧到、瞧到族人死得死,逃的逃……天灾人祸,是那一城枉死之人的罪孽怨怒缠着我,也牵连了我的族人。”江云稷颤抖着手摸上了自己的眼睛,“所以,我剜了它,丢了它……”

他逃避了,只想着瞧不到就不会有事一般。

似鸵鸟埋沙,掩耳盗铃,只以为自己骗了自己,不看不顾,事情便不会发生。

哪里想着,这剜了眼一丢,反倒又惹了事。

“千目种子上有一道影鬼,灯下昏黑,我也是剜了眼后才有所察觉。”

“这影鬼带着千目,恰好落入了河中,河中有一废弃的神像,它入了这藏脏洞,迷惑了人将这神像打捞而起,供在了这一处的小观里……受了香火,鬼身也有了神性。”

说起这事,江云稷憋闷得不行。

他丢了这眼,是逃避,也是想断了这一份孽缘,哪里想到,妙清道人竟然在千目树种上留了暗手,上头有一道影鬼,如今影鬼入神身,因着之前的修行和羁绊,竟然反过来压制着他。

除了这一处小观,他哪儿也去不得!

他的影子和神像的影子羁绊,神像更是拷在脚上的一个大铁球一样。

更甚至,旁人请神的小神像,他还得帮着雕刻。

憋屈!

着实憋屈!

可以说,他都成了这影鬼的守观人了。

“不过,这影鬼的性子是小了些,倒也没什么恶性。”江云稷说了句公道话,“因着影鬼的缘故,虽然千目树种已经离开我的身体,我仍然能有所感知,今日得见道友,便是我的生机——”

顿了顿,他又道。

“也是我赊刀一族的生机。”

所以,即使憋屈得不行,又有族人随身,他也没有自己断了这羁绊,老老实实地刻了那小神像,也由着影鬼顶着他的模样,任由它如影子也似衣裳,飘忽地去信徒家中。

它爱去瞧热闹,便让它瞧着去。

“影鬼?”潘垚意外。

她想起了妙清道人说过,钰灵仙子的阿娘怀着她的时候,便是被影鬼吓着了,这才连累她腹肚中的弟弟没了气息,骨肉被同胞姐姐吞噬,最后成了胎中身。

“是那一只影鬼吗?”

“是。”江云稷点头。

如今这情况,他也算是和影鬼同用一身,影鬼所遭受的,残留的记忆,在江云稷眼中毫无保留,清晰可见。

“也是个可怜人。”江云稷低头。

虽然瞧不到这影子,他却知道它正闹着。

江云稷和潘垚说起了影鬼和妙清道人间的渊源。

“有一次,妙清新得了一道符箓,威力甚猛,他一时技痒,便落了雷霆劈了一片林子,这影鬼生前是个樵夫,那时,他恰好在林子中种树苗,受了这无妄之灾,自然心中不甘。”

樵夫砍树,也知不可竭泽而渔。

春日时候,上山砍树时,他背着背篓,背篓上是树木的小苗,入了山,第一件事便是将这小苗种到那稀疏的山地之中。

如此,十年百年,后人也能有树砍,有柴烧,有一份营生。

雷霆落下,当即,他的身体焦黑,成了一个炭块,妙清道人瞧到了,却没有过多的放在心上。

蝼蚁罢了。

谁又会在意自己伤了只蝼蚁?

樵夫本就因意外身死而不甘,瞧到妙清道人这漫不经心的一眼,心中更恨了。

凭什么,凭什么他的死在别人眼中这样轻飘飘?

他也是娘生爹养的!

他也有血有肉,知道痛,伤痛自己死了,家中人又该怎么办!

它在山间徘徊,残魂吸纳山瘴成了缥缈的影鬼。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生前那记忆好似没了,再遇到妙清道人时,仍然心中不平,瞧着妙清道人不痛快,不顺眼,略略想了想,悄无声息地就跟上了他。

妙清闭关,又一身的道法,阴阳相克,它倒是不敢靠太近。

只在他山脚的那一处屋子附近,不甘又愤怒地徘徊。

时而蹲地如巨兽,时而化风呼啸……影子在山风中拉扯,成了诡谲模样……影鬼没有唬到妙清道人,倒是唬到了屋子里住的美妇人。

“那便是钰灵的娘。”江云稷感叹,“也是阴差阳错。”

潘垚到不觉得是阴差阳错,“是一啄一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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