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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溪镇,元宵佳节向来有小儿打灯游街的习俗。

虽说是小儿游街,但一般人家在孩子大了,也还会让家中的孩子去游街祈福。

直到女子行及笄礼,男子行束发礼,长大成人,这才作罢。

赵家佑是赵刀家的小子,比顾昭大两岁,今年不过是十二岁,却已经是人高马大模样。

去年元宵佳节的时候,他就吵着自己已经长高长个,不需要再打灯游街。

尤其在游街过后,各个小儿还需去竹林,寻一棵合适的青青翠竹,将自己挂在竹子上头,唱唱长高的童谣。

赵家佑去年挂断了一棵大竹子,他深恶痛绝的放下狠话,说是今年一定不去参加这劳什子的打灯游街,更不会再来挂竹祈愿。

顾昭:“叔,他去吗?”

赵刀愣了愣,随机大声应道,“去,怎么不去。”

“你别听家佑那小子浑说,这元宵祈福一年一次,是个大喜事,他可不能缺席了。”

顾昭点点头。

赵刀打量了两眼顾昭,突然道,“昭侄儿莫慌,傍晚时分,我让你家佑哥来找你。”

顾昭愣了愣。

她没有慌啊。

随即,顾昭想起了记忆中的自己是沉闷内敛的性子,又因为一些原因,打小便没有什么玩伴,想来赵刀会误会自己一个人害怕心慌,也是因为这样。

顾昭沉默了下,点头应下。

挥别赵刀,顾昭回头,恰好对上老杜氏的眼。

顾春来又重新往烟斗里塞了一把的烟丝,此时正狠狠地抽上一大口,瘦削的脸上,每一根褶子都写满了烦闷。

顾昭顿了顿,停住脚步。

老杜氏两步过去,将顾春来手中的大烟斗夺了过来,“抽抽抽,赶紧去吃饭,烫烫脚去歇着。”

她看着地上顾春来磕出来的一大捧烟灰,有些气急的嚷道,“怎么抽这么多,多大的人了,我一没留神,你就瞎胡来。”

“唉,心里烦闷,可不就抽得多了一点嘛!不打紧不打紧,反正我也是半埋土的年纪了。”

顾春来说着话,抬脚往东屋方向走去,“对了老婆子,今儿我累了,你替我端饭到屋里,一会再给我打点水来烫烫脚。”

“懒货!”老杜氏看着顾春来的背影,没好气的嘟囔两句,转身就去了灶间,显然是去端饭打水了。

顿时,院子里只剩下顾昭一个人。

顾昭看了看阖上门的东屋,心里叹了口气。

她知道这老两口在烦闷什么,这事说来真是糊涂事。

十年了,他们一直认为自家生养的是个孙子,却不想,儿媳妇突然改嫁,孙子发热病得迷糊,老杜氏帮忙换衣擦汗,这才发现,原来这顾昭不是孙子,而是孙女。

被儿媳妇欺瞒了十年,还来不及惊怒,顾昭命悬一线,两人只剩下担忧。

毕竟,不管是孙子还是孙女,都是他们顾家的血脉。

等顾昭退了热养好身子,已经大半月过去了,顾春来和老杜氏也是这时候才有了心神去烦闷孙子变孙女这事。

顾昭瞧了眼东屋,手里抓着灰雾,提着灯笼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这事她也没辙。

只能老两口自己看开了。

......

老杜氏端着托盘进了东屋,也跟顾春来说起了这事。

“要我说,这事都是张氏不地道,你说,这生的是孙女就孙女了,她好端端的扯什么谎,还骗我们,说昭儿是男娃,她好狠毒的心吶,这一瞒就瞒了我们十年,要不是昭儿这场病,我还不知道这事。”

老杜氏将托盘往桌上一搁,耷拉着眼皮,恨恨的继续开口。

“兴许到我死的那日,我都还以为这是孙孙,得给我摔盆的。”

“浑说什么!什么死不死,摔不摔盆的。”顾春来制止了老杜氏,“咱俩年纪也上来了,有些话还是忌讳点。”

老杜氏虽然仍有不忿,却也收了口。

片刻后,她叹了口气,缓了缓心神,有些别扭的继续道。

“我也不是不喜欢昭儿,这这,这张氏弄这一出算啥事啊,不说咱俩,街坊邻居哪个不认为咱们家顾昭是个儿郎,你瞧方才那赵刀,还以为咱们苛待昭儿了。”

“是我不想送昭儿去私塾吗?”

“昭儿她是女娃娃!”

顾春来拿过碗中的馍,将它掰开,往里头夹了两筷子的酱菜,听着老杜氏的絮叨没有吭声。

只是他那一直紧锁的眉头透露出了他心底的不平静。

老杜氏推了推顾春来,“哎,你别光顾着吃啊,这事,你说怎么办?”

顾春来叹了口气,“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老杜氏迟疑,“不然,我找人透透口风。”

这话一出,立马被顾春来制止了。

“不成。”

老杜氏:“怎么就不成了?”

顾春来不说话。

老杜氏急了,“昭儿是女娃娃,先前咱俩不知道也就算了,这眼下咱俩都知情了,总不能当不知道吧。”

“总得为她想想,她,她这当个男娃娃养,又不能嫁人又不能娶妻生子,等咱俩老了,埋土里了,剩她一个,还不知道从哪里挣钱银两。”

“这这,我的昭儿命苦啊,爹死了,娘还尽干糊涂事!”

老杜氏说到这,更是怨恨起了顾昭的娘亲张氏。

顾春来放下竹筷,肩膀一沉,叹了口气,愁闷的开口。

“就你心疼昭儿,我不心疼吗?”

老杜氏:“不心疼,没瞧着你哪里心疼了。”

顾春来不理睬老杜氏的气话,继续道,“原先我也气愤张氏,不过这几日,我倒是想通了,也想明白了张氏作甚欺瞒我们,说昭儿是个男娃。”

老杜氏沉默。

顾春来:“咱们顾家,虽然没什家财,好歹也是玉溪镇上有一处屋舍,乡间也有几亩薄田,还能吃几分田息,昭儿她爹去的早,她也没个叔伯,等我这老骨头一走,要是昭儿是女娃娃这事大家伙知道了,你瞧着这里能剩什么?”

“说不得连人都被旁人卖了。”

这话一出,老杜氏的心一颤。

“不,不能吧。”

顾春来咬牙,“怎么不能?”

“你也活了大半辈子了,见得还少吗?”

“这吃绝户的,黑心肝的人哪里少了,他们夺了家财不算,那是恨不得连人都放在磨盘上磨一磨,看看能不能再出点油渣。”

老杜氏跌坐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