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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还好,最怕就是生不如死。”

......

说完这话,顾昭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朝惊堂木丢去。

周旦瞪大了眼睛。

只见本该是轻飘飘的帕子,倏忽的朝惊堂木疾驰笼罩而去。

黑檀木簌簌震动,和松木相触发出急急的砰砰声。

那厢,被周大千追撵的孙志耀瞧见这一幕,目眦欲裂。

“不!”

“我的梦蝶!”

然而已经晚了。

顾昭以心为令,炁为旗,炁随心动,目光沉沉的直视黑檀木。

她打了个手诀,那方帕子倏忽的化作一片莹白光亮罩下,黑檀木中漾起似烟的黑雾,黑雾凝聚成一只翩跹的大蝴蝶。

它羽翅轻轻一振,迷离的黑烟似箭矢一般朝众人钻去。

“收!”顾昭低喝!

随着这一声低喝,莹光光彩大盛,那一刻,帕子蕴含的力量,如山岳巍峨,江河奔腾。

刚劲的风从一白一黑相碰之处激烈的涌来,周旦忍不住拿手去挡脸。

他从衣袖缝隙处偷看顾昭。

只见他绷着张脸,风将他的长发吹乱,清亮的眼眸一瞬不动的直视气劲涌来。

举手投足间尽显高人的风范,端的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猛虎驱于后而不惊。

周旦心神激荡:乖乖额滴娘哦,他这是傍上胖腿喽!

......

须臾,众人只觉得耳旁有一声尖利啸声呼啸而过,不甘又怨恨。

再一看,黑雾形成的蝴蝶已经被帕子笼罩包裹,似天罗地网一般。

顾昭:“好了。”

她的手往前一扫,帕子倏忽一下蹿到手心,连同梦魇那声不甘的啸声一并掐下。

……

院子里。

周大千举着扫帚愣住了,“这就好了?”

周旦放下衣袖,目光崇拜的看向顾昭。

“哥,顾哥,以后我就是你的旦弟!”

顾昭:......呃,蛋弟?

她连忙笑着推辞,“蛋哥不必如此,小弟惶恐。”

周旦:“不不不,还是你当哥哥,你当哥哥比较妥帖。”

两人正在那儿兄友弟恭,那厢,被周大千追撵的孙志耀傻眼了,他连滚带爬的跑进了屋,一把抓起桌上黑檀木的惊堂木,喃喃自语。

“没了......蝴蝶没了。”

他失魂落魄的从桌子旁滑了下来,跌坐在地。

顾昭几人看他这般神情,又有什么不知。

对于听雨楼的梦魇一事,孙志耀定然知情,甚至是他一手操办的。

周大千扔了扫帚,抬脚走了进来。

他将风吹散的手稿捡了起来,细细看了看,越看越是心惊。

孙志耀的水平他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他能写出的好文采。

周大千将手稿卷了卷,怒气冲冲的朝孙志耀拍去。

“就是为了这个吧!”

“你给那什么梦魇提供梦境,它让你文采斐然?你他娘的,为了这玩意儿,你这是连人都不做了!”

“还给我!”孙志耀瞧着周大千手中的文稿,猛地扑过去夺了起来。

周大千一个吃痛,顿时手松了,淡黄的毛边纸洋洋洒洒飘落半空中。

“我的,我的......”孙志耀趴在地上,嘴里念叨着,抖着手将这些纸张捡起来。

倏忽的,他朝周大千咆哮道。

“你懂什么!你这么个粗人懂什么!这是废纸吗?这是锦绣文章!”

“你连喝茶都是假模假样喝贵的,你知道什么是品茗吗?别以为穿了一身绫罗衣,开了一家茶楼,你就不是当初葫芦村宰猪的屠夫!”

周大千也生气,跟着嚷嚷起来。

“是是,我是不懂,起码我知道做个人!”

“呸!王八羔子的老东西!”

孙志耀还在那里哭自己的锦绣前程就这样被毁了,突然的,他的目光落在顾昭身上,连滚带爬的爬了过去,扒着顾昭的鞋子,哭得涕泪四流。

“小道长,小道长,伯伯求你了,把梦蝶还给我吧,还给我吧,我不能没有它啊。”

没了它,他还怎么写锦绣文章?怎么去搏那一身官衣?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他本该唾手可及的前程啊!

……

顾昭看着他哭,待他声音小一些后,这才为难的开口道。

“没了,你刚才也看见了。”

孙志耀不相信,连连摇头。

“不会的不会的,肯定在你那帕子里。”他急急道,“就像是话本子里说的那样,收了妖精,高人要关它一段时间,然后以道家和佛法感念它,超度它。”

“怎能枉造杀孽?!”

顾昭:“呃......是这样吗?”

她是野路子出家,她也不懂哇!

她只知道暂草要除根啊。

顾昭面容惭愧的将帕子掏了出来,抖了抖,摊手道。

“真的没了。”

八郎和她说过,梦魇一魔善窥人心,诡计多端,她怕夜长梦多,刚才就将它团吧团吧化炁了。

孙志耀不相信,眼睛瞪着顾昭的帕子。

顾昭:“你要是想要……就给你吧。”

她将帕子塞了过去,反正她家里还有。

孙志耀看着自己手中的帕子,帕子是素帕子,上头什么也没有,别说蝴蝶了,连蝴蝶的须须也没有。

孙志耀死心了。

周大千瞧他这样,真是又可怜又可恨,半晌,他恨恨的骂上一句,“活该!”

孙志耀抬头,“你知道个什么!”

“像你这样靠娘子嫁妆发家的人,你知道个什么!”

他转而又转向顾昭,指着周大千疯笑,“道长,你别被他现在这般人模人样的样子骗了,他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昭朝周大千看去。

周旦气得要死,捡了地上的扫帚就要冲过去扫他。

周大千伸手拦住,“说,让他说!”

“今儿我还真想要听听了,我周大千到底是哪点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害我!”

孙志耀:“呸!假仁假义!”

他挪着脚站起来,拖过旁边的板凳坐了下来。

“我们俩同是葫芦村的,打小虽然不在一处玩耍,但也算是熟识,你说对不对。”

周大千点头,“是,你是孙家地主家的小儿,打小就聪明,家里供着你读书,穿的是书生袍子,头戴纶巾,赏玩的是笔墨纸砚,而我是屠夫家的孩子,镇日里就在田埂瞎跑,抓抓蚯蚓,玩玩泥巴,和小伙伴扮一扮富豪人家。”

“咱们俩一个天一个地,确实只能算是熟识。”

孙志耀苦笑了下,是啊,曾经他也能算是天啊。

而如今,却是连地里的泥巴都不及。

四十有二了,一事无成,婆娘也没有讨,在往年乡亲的屠夫小子手下耍耍嘴皮,说说书,混口饭吃罢了。

志耀,志耀,志在光宗耀祖,他没有做到,他活成了一个笑话……

孙志耀眼里有泪花,一时间厌恨可怜自己极了。

……

孙志耀咬牙:“那么,你敢在道长面前说,你我之间没有夺妻之恨吗?”

这话一出,顾昭和周旦嘴巴都张大了。

哦……夺妻之恨啊……

人生四大恨事,亡国之奴,灭门之仇,夺妻之恨,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硬生生的挤在第三位呢!

两人齐刷刷的拿眼睛瞅周大千。

周大千气急败坏,“你瞎说什么!臻娘和你没关系!”

孙志耀不服:“怎么就没关系了?明明当初华家来葫芦村说亲,寻的就是我,结果硬生生被你截胡了。”

顾昭和周旦互相看了一眼。

就这啊,就说亲啊。

两人一齐泄了劲儿。

周大千满肚子怒火,“是,我承认华家当初瞧上的是你孙家,但你这人虽然是读书人,品性却不行。”

“那日是你瞧着臻娘体胖,上门嘲讽了一通,两家的亲事这才没成的。”

周大千想起臻娘那时受的委屈,心里还有些愤懑。

孙志耀年纪轻轻时,读书便极好,学里的先生都说他以后举业会有出息。

华家对女儿珍重,相看的都是富贵有出息的人家,甚至还放言了,说是到时会有一笔颇为丰厚的陪嫁。

一个有财,一个有才,其实华孙两家,相互间彼此都是满意的。

不想孙志耀瞧了华臻臻,却死活闹着不娶,嚷嚷着华臻臻是死肥猪。

后来,因着孙志耀的抗拒,两家的婚事自然是泡汤了。

华臻臻被孙志耀这般羞辱,郁气之下跑在河边扔石头,一不小心扔到了河里捉鱼的周大千身上,两人的缘分这才牵了起来。

周大千说完前后缘由,忍着怒气,开口道。

“臻娘已经过身,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只管冲着我来,别攀扯她!”

顾昭瞧他身侧捏紧的拳头,显然对自己已逝的夫人情谊深重。

孙志耀嘴硬:“要不是你插了进来,我们还退不了亲,那时我爹回来压着我了,我们本来要去寻华家说和说和,要不是有你,我和华臻臻的前缘还能续上。”

周大千气得脸都紫了,“荒谬!”

周旦嘀咕道,“孙伯,你好不要脸哦,咱们老话都说了,好马不吃回头草,好汉不夸旧时功,你嘞,这时候再说这事,真是死皮赖脸,难看了。”

顾昭跟着点头,没错没错。

因着这事记恨二十多年,真是不要脸!

孙志耀:“你小子懂什么!”

“那华臻臻要是嫁了我,她指不定现在还活着呢,她啊,肯定是你大伯害死的。”

周大千、周旦:“你瞎说!”

孙志耀嗤笑,“我有没有瞎说,你大伯心里知道,那华臻臻嫁人后,人越来越瘦,眼瞅着是一日漂亮过一日。”

“她手中有陪嫁,日子又这般有盼头,干嘛还要自戕?她是脑壳进水了吗?”

孙志耀瞥了周大千一眼,凉凉道。

“倒是大千,我记得你那时的运道差得很吧,做啥啥不顺,连家里的杀猪摊都干不下去了,那一日,你可是连手都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