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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阿婆的年纪虽然大了,手中的动作却还灵活。

只见她烧了一锅的热水,很快便将白毛番鸭杀了褪毛,大刀剁成一块块的,院子里凉水一冲,这才端着鸭肉去了灶间。

大火起灶,热油里搁一块拍扁的姜块,番鸭块放入煸炒,搁上酱料,待炒出了鸭子的黄油和香气,这才倒入一勺的水,开始小火闷煮。

顾昭嗅了嗅,“好香啊。”

“好香好香!”小盘小棋也凑了过来,两人欢喜不已,一人拉一边顾昭的手,开心道。

“顾小郎,你今儿有口福了,阿婆做番鸭汤可好吃了,一会再配上炊得粒粒分明的白米饭,那才叫做好滋味哩!”

顾昭笑眯眯:“是吗?那我得多吃两碗饭了。”

晚膳,顾昭帮忙盛了饭。

桑阿婆坐了下来,招呼道。

“好了,都坐下来吃吧。”

顾昭舀了汤汁喝了一口,又鲜又香。

桑阿婆往里头搁了几朵的冬菇,浓郁的肉味中添一分山珍菌菇的香气,既解了肉的肥腻,又添了几分鲜味。

“好喝!”

“这肉也好吃,皮质肥厚弹牙,里头的肉不柴不腻,当真香醇味美!”

顾昭赞不绝口。

……

“好吃那便多吃一些。”

听到顾昭的话,桑阿婆一向严肃的眉眼好似都柔和了下来。

她看着三个吃汤吃饭的小孩,久违的平静漫上心头,拂去了曾经的愤懑。

桑阿婆又替小盘小棋添了些饭,板着脸道。

“阿婆说了多少回了,要先吃点饭垫垫,接着再喝汤,这样肚子才不会难受。”

“是,阿婆!”小盘小棋乖乖的应下。

顾昭咬着一粒冬菇,桑阿婆瞧了一眼,开口道。

“这是去年的菇朵了,今年的菇不行,市集上卖的菇不好,很多人吃了闹肚子。”

顾昭诧异:“啊!”

桑阿婆:“你和你阿奶也说一声,瞧到那等便宜的山珍,陌生的山里汉子叫卖,别贪便宜买了,知道没?”

顾昭点头。

她想了想,回忆起之前赵刀也是吃了他婆娘买的便宜山珍,这才闹肚子好一段时间,后来才有家佑哥替值打更的事。

顾昭将赵家这事说了说,问道,“现在市集里还有人卖这种山珍吗?”

桑阿婆叹了口气,“小心一点总是无妨的。”

顾昭点头,“成,我们会注意的。”

……

饭后,顾昭帮着桑阿婆收拾碗筷,汤碗油腻,掺点热水和草木灰才能洗得干净。

灶屋门口,小盘催促小棋,开口道。

“快快,你赶紧去屙屎啊,别天黑黑的,半夜三更再寻我陪你!”

小棋为难,“哥,我现在还不想呢。”

小盘叉腰,凶道,“不想也得去!回头夜里你又怕得不敢上茅房了。”

顾昭失笑,从窗棂处看向院子里的小盘小棋,笑道。

“你们别怕,今晚我便将这些扎纸都带回去了。”

小盘小棋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出对方松了一口气。

小盘好奇道,“你今儿准备烧下去了吗?那王娘子要嫁人了?”

顾昭点头,“嗯,这些都扎得差不多了,一会儿我带回王家,明儿给王娘子烧下去,让她准备准备嫁人,总不能让人家等急了。”

“回头新郎官该怨我了。”

顾昭顿了顿,继续道。

“等她礼成了,我再问一问她那夫婿的阴宅在何处,看看能不能为他们合棺。”

小盘小棋,“噢噢,那可太好了!”

两人兴奋了一会儿,回头瞧见顾昭揶揄的目光,当即整了整表情,肃容道。

“顾小郎别误会,我们兄弟俩个是为王娘子高兴罢了!”

顾昭:“哈哈,是是是,嫁新娘子确实是件欢喜的事情。”

她笑眯眯的瞧着桑家两兄弟,也不戳破他们的小心思。

顾昭抬头瞧被桑阿婆吊在墙上的纸人。

唔,夜里昏暗时候,冷不丁的是有几分吓人。

......

顾昭将要带走扎纸的事和桑阿婆说了说,桑阿婆拄着杖没有说话。

天色昏暗,屋里点了一盏烛火,橘黄的灯下,桑阿婆的神情明明寐寐瞧不清楚。

半晌,桑阿婆叹了口气,问道。

“那,明儿不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沉有些沙哑,仔细听,里头还有几分的落寞和寂寥,方才饭桌上的好心情好似都没了。

顾昭愣了愣,随即道。

“阿婆要是不介意,昭还想跟着阿婆学。”

桑阿婆撩起眼皮看了顾昭一眼,“学什么?你这扎纸的手艺已经都会了。”

她瞧了一眼外头,继续道。

“形这一方面确实还差了点火候,画工这一事,一时还急不得,但是你的神抓得很准,长此以往,说不得真能扎出纸灵。”

有纸灵的扎纸那便不是寻常的扎纸了,它由扎纸之人赋予灵,等到技艺更深,也许一把剪刀,甚至一片叶子,都能幻化万物。

那是无形化有形的境界。

顾昭听后,憧憬了片刻。

她回过神,冲桑阿婆笑道。

“阿婆,我还想和你学制香,我养了只大狗,要给它搓大肉骨头味的香呢。”

桑阿婆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顾昭口中的狗应该不是凡间的狗。

顾昭央求:“阿婆,成不?”

桑阿婆虽然还板着脸,原先那握紧拐杖的手却松了松,眉梢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她微微颔首。

“顾小郎得空便过来吧。”

“哎!”得到应允,顾昭欢喜应道。

......

翌日,长宁街,王家院子。

今儿一早,王婆子和王慧心便去了市集,烹煮准备了五牲六果,八仙供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前头还搭了元宝塔和糖果塔。

顾昭替王慧心燃了三根香火,递了过去。

“阿姐,给。”

王慧心接过,她跪了下来,虔诚又认真的为自家娘亲供上三柱清香。

王婆子嘴里碎碎念叨,“翘娘啊,也不知道这菜合不合你的口味,过几日便是你在下头大喜的日子了,你别担心我和慧心,你找到归宿,孩子只有为你开心的份。”

“……在下头也要夫妻合顺,万事有商有量,那曲郎君要是有不妥的地方,你只管给姑姑托梦,过几年姑姑也得下去了,一定为你撑腰!”

王慧心嗔道,“奶奶,说什么浑话呢!”

“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王婆子失笑,“是是,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趁着王慧心没有注意,她又嘀咕道。

“长命百岁?那不是成了王八羔子了?”

她才不要!

顾昭:……

庆幸八郎没有在这,不然它得咬人了!

......

祭拜后,王婆子跪地,她手中合十,里头一对筊子,念叨的问地下的王翘娘是否满意今日的祭拜供奉。

念完后,她将筊子往地上一丢,随即眯着眼睛去看,待看到这一正一反的筊子时,脸上大喜。

“好好好,翘娘很是满意呢,慧心啊,过来,咱们给你阿娘烧元宝塔。”

王慧心:“哎!”

王婆子和王慧心两人在烧纸,火光腾的冒得很高。

顾昭瞧了一眼,火光是一簇簇的,分得很开,里头没有旁的炁息,这说明元宝确实是烧到了王翘娘手中。

顾昭拿过一根竹条,挑了化宝炉中的一粒火,火花倏忽的掉到院子里的扎纸上。

随着火舌舔邸,那些扎纸化作了飞灰。

一阵风来,飞灰打着旋漫入半空中。

顾昭瞧了一眼飞灰,道,“好了,只等王娘子在下头嫁人了,再托梦和我说她那夫婿的阴宅,到时合棺,这事就办妥了。”

王慧心和王婆子相视一笑。

虽然阴阳相隔,但知道王翘娘在下头安好,她们也就放心了。

......

就在王家祭拜王翘娘的时候,远在通宁县镇的张员外一家也在祭奠他们早逝的闺女儿张兰馨。

张兰馨从小体弱难养,张员外那时已经有些发家,家里小有钱财。

但是,就算夫妻两人操碎了心,大夫请了通宁县镇,乃至靖州城里宝安堂的老大夫,药是一罐又一罐的下去,也没有留住家里的闺女儿。

张兰馨没的时候仅有三岁,今年阴寿也不过是二八年华,正是女儿家最美好的年龄。

张尚志招呼小厮,“快快,将这蜜果摆上,小姐以前最爱吃了……对了,花露饮买了没有?近来天热,这大鱼大肉的,小姐回头吃了该没甚胃口了。”

“快快!供桌上搁一盏花露饮!”

“是,老爷!”小厮应下,转身忙活开了。

……

桌上很快便摆上了五牲十二果,满满当当。

张尚志和施芸娘亲自为闺女儿张兰馨烧元宝。

张家豪富,又疼爱闺女儿,那元宝塔堆得老高,在后头甚至还有好几箩筐的莲花元宝。

除了特意寻桑阿婆这等有本事的人叠的,张尚志和施芸娘自己也叠了好一些,为了这一场祭奠,夫妻两人一人熬瘦了,一人熬憔悴了。

门口有动静声,施芸娘回过头看去,面上浮现一抹意外。

“弟妹,小弟,你们怎么来了?”

“姐,听说你和姐夫为兰馨寻了阴亲,我和昌娘这做舅舅和舅娘的,来烧点纸衣元宝,也算是添礼了。”

来人是施芸娘娘家的弟弟和弟媳妇,施展平和俞昌娘。

……

听到这话,施芸娘眼神放柔。

“你们俩有心了。”

她的目光落在俞昌娘身上,见她眼睛红红的,心里更是叹息了一声。

她这弟弟不着调,弟媳妇倒是个好的,护家也知礼。

每一年兰馨的忌日,她都会来张家帮忙搭一把手,真心实意的为她家兰馨难过心伤。

施芸娘想到这情谊,声音放柔了一些。

“吃了吗?”

“今儿家里热闹,前院搭了灶,这时候有鱼丸子和太平蛋,过去舀一些吃吃?”

“不用了,谢谢阿姐。”俞昌娘低着头,声音有些哑。

她客气的推拒了施芸娘的招待,低声道,“我等一会儿吃,眼下先给兰馨烧元宝吧。”

施芸娘喟叹,“你有心了。”

……

张尚志施芸娘俞昌娘沉默的烧着元宝,火光一簇簇的十分的密,就好似有谁在打架一般,一道高过一道。

橘色的光里有幽蓝的火一闪而过,斑驳嘈杂。

热气熏得三人有些脸红,烟气熏得眼睛酸涩。

施芸娘拿帕子捂了捂眼睛,有些受不住的样子,她弯腰背过了身。

张尚志瞧见了,连忙跑到屋内,拎起桌上的青瓷茶壶沾了沾帕子。

片刻后,圆润的身子又颠颠的跑出来,着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