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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昭低声道,“丹娘,我们过去了。”

冯丹娘轻声:“恩。”

顾昭抬脚往前。

……

此时已经是落更时分,天色黯淡了下来,黑夜为通宁镇披上了黑色的纱衣。

张家处处点上了灯火,大门未关,屋里的烛灯和院子里的火盆将这处照得很亮。

张尚志已经将施家一行人请来了。

此时一行人等在堂屋。

因为前几日闹得不愉快,此时两家人泾渭分明,老钱氏焦急的探头等着,施父和施展平有些坐立难安,面上还带着一分不情愿和惧怕。

俞昌娘心神恍惚,短短几日,她头上便爬了白发,整个人显得憔悴又苍老。

……

脚步声传来,高坐上的张尚志眼睛一亮,起身道。

“顾小郎来了!”

他快步将顾昭迎了进来。

“顾小郎请上座。”

顾昭点头,“张员外客气了。”

张尚志的视线掠过顾昭肩上的小鳖,虽然好奇,但是想着这等高人擅长占卜之术,说不得这是占卜的龟壳,至于它为什么是活着的......

张尚志摇头,他要懂,他就不是员外郎了!

顾昭动作轻巧的将妆奁匣子放在旁边的空座上,抬头扫视过众人,开口道。

“冯丹娘的鬼灵栖身在这匣子中,她就是你们施家丢的姑娘施丹珠。”

顾昭这话一出,周围静了静。

施父紧锁眉头,施展平有些畏惧的往后退了退,他瞧着妆奁匣子的目光有些躲闪。

老钱氏老眼里浮现水光,操劳了一辈子的手有些颤抖,她张了张嘴,没有声音出来,

最后,有些心酸的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俞昌娘不接受的摇头,“不不,她不是,兰馨才是,兰馨才是我的孩子。”

顾昭将这一幕扫在眼里,心里叹息了一下。

这一家子,竟然只有隔辈的奶奶认冯丹娘。

……

“你……还是不认我吗?”

冯丹娘的声音从百子戏耍的妆奁里头传出,声音幽幽幢幢似鬼音。

施家人面上一惧。

俞昌娘抱住头蹲地,痛苦的抓着头发。

“错了错了......不不不,我没错,兰馨才是闺女儿,兰馨才是!她死了,早就死了,丹珠是姐姐家的孩子!”

百子戏耍图案的妆奁似有水渍漫出。

“你也不认我吗?”

又是一道幽幽幢幢的鬼音响起,屋内的烛火陡然晃了晃,施展平短促的啊了一声。

他拽紧椅子的扶手,面容惊惧的瞧了瞧众人,大家伙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大家都知道,冯丹娘这一声问的是他。

施展平期期艾艾,“丹珠,我,我不知道啊,要不是你娘胡来,你还在你姑妈家做员外郎的大家闺秀,我,我是疼爱你的!”

俞昌娘不知是真疯还是假疯,捂着脸一直喃喃,哪里顾得上去理会反驳施展平的话?

冯丹娘喟叹:“当年我丢了,你找过我吗?”

施展平急急,“自然,自然是找过的。”

冯丹娘:“撒谎!”

倘若真的认真的找了,怎么会找不回来,她在靖州城丢的,也一直在靖州城的画舫里,她明明一直在靖州城!

施展平窒了窒。

找自然是找了,只是没那么尽心罢了。

毕竟,在他眼里,丹珠是姐姐家的孩子。

兰馨,兰馨死了啊。

施展平没脸似的抹了一把脸,旁边的俞昌娘还在一直念着不可能,兰馨才是闺女。

顾昭知道,他们夫妻二人是不想承认。

因为一认,这荒唐事就真的是荒唐事了。

明知不可能,两人还是希冀张兰馨是他们的闺女,起码那样,他们的心里能好受一些。

旁边,张尚志和施芸娘眼里几乎要冒着火。

……

“既然如此,那就让血缘自己说话吧。”

顾昭起身,将那湿漉漉的妆奁匣子抱在怀中,和张员外微微颔首,抬脚便出了张家。

张员外着急:“哎!顾小郎等等。”

顾昭走得很快,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张尚志追到门口没有瞧到人,又折返回堂屋,郁郁的拍腿,不痛快道。

“嗐!都怪你们,顾小郎这是生气了!”

施展平有些忐忑,他抬脚追了过来,伸手去拉扯张尚志的衣袖,迟疑道。

“姐,姐夫,刚刚那小道长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让血缘说话?”

张尚志一把摔了袖子,将施展平的手薅下去,倒竖眉毛的骂道。

“你个瘟货,莫挨老子!”

施展平心里不安,又厚着脸皮挨了过去,忐忑道。

“姐夫,那顾小郎到底是何意啊。”

张尚志轰人,“我咋知道是何意,滚滚滚,瞧见你们我就脑壳疼,瞧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话?啊?!”

“丹珠这些年多不容易啊,你们不关心关心她就算了,躲什么躲!到现在还不想认人,自家的闺女命都没了。”

“真是冷血无情,狼心狗肺!也不思量着问问供奉和尸骨的事,总不能一直让孩子在水里泡着吧!”

张尚志越说越生气,除了丈母娘,其他人都被他轰出去了,老丈人也不例外。

……

半晌。

张尚志叹了口气,对老钱氏道。

“明儿我再去一趟玉溪镇,他们做人家爹娘的不做人,咱们总不能瞅着孩子在水里飘荡,丧良心啊!”

“不拘是衣冠冢还是打捞尸骨,总得把孩子安顿好。”

老钱氏泪如雨下,“哎!尚志啊,还好有你和芸娘,那孩子命苦......明儿,明儿我和你一起去。”

她说着,干脆今儿也不回施家了。

……

张家屋外。

施展平回头,“爹,娘还没走呢。”

“随便她!”

施父皱了皱眉,丢下一句话。

他转身朝施家方向走去,施展平和俞昌娘跟上,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

夜愈发的静谧,顾昭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来到岸边,她跳上小船,竹篙撑了撑岸边的石头,小船瞬间如离弦的箭一般朝外漾出,惊起层层波浪。

大江江面上。

一轮圆月从江面上跃出,倾泻下一片的月华。

顾昭弯腰,她将妆奁匣子重新放入水中。

水面“扑通”一声响,原来是顾昭肩上的八郎松了爪子,任由自己跌到水中。

随着入水,它周身漾起一层如雾的妖炁,身子也从巴掌大变成大脸盆大小。

妆奁匣子在水中上下浮沉。

樟铃溪暗流涌动,耳畔除了风声便是水声。

八郎游弋着四肢,伸长脖颈将妆奁匣子顶在脑门上,就像顾昭在宝船上见到的那次一样。衤糀

八郎:“别理那些人,我们回龙宫吧。”

“我听顾昭说了,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做教养嬷嬷,咱们就做大宫女吧。”

原本自苦的冯丹娘忍不住笑了笑。

半晌,她幽幽的开口。

“不是难过,就是心里空劳劳的,没有着落一样。”

她不认她,她去年便知道了。

顾昭拦住大鳖顶着妆奁匣子要走的动作,开口道。

“丹娘,我知道你的执念是什么了。”

冯丹娘和大鳖都瞧了过去。

顾昭看大鳖,“八郎,你还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的那个术法吗?”

她顿了顿,沉声道。

“化骨寻亲。”

八郎点头,“我要和你细说,你还说这法门有些邪性,不想要细听呢。”

顾昭:“我现在想听了。”

八郎瞧了一眼妆奁匣子,不知何时,冯丹娘的身姿出现在水里,她一脸寂寥的拨动了下手边的妆奁匣子。

八郎:“成!你自己瞧吧。”

……

八郎脑顶上憋出一个球样的莹光,顾昭伸手碰了碰,莹光瞬间化作碎片消散。

这种传功之法玄之又玄,八郎将血脉传承见过的功法传递,领悟多少,全看顾昭自己的天资。

顾昭闭眼凝神。

细碎的莹光在顾昭脑海中胡乱的跳跃拉扯,它们或长或短,或粗或细,扭曲又直白,随着顾昭的凝神,这些莹光慢慢的收拢,逐渐成了篇幅模样。

它们如丝帛随风一般的在顾昭脑海中拂过。

顾昭陡然睁眼。

瞧到了!

八郎期待,“怎么样,你会了吗?”

以前它也给顾昭瞧过自己血脉中传承的功法和见识过的符箓。

龟族是最经常和道人打交道的,它们的壳是道人占卜的利器,所以,龟族血脉传承中,见识过颇多道人手段。

顾昭有时成,有时不成,两人都颇为随缘。

八郎还是头一次这么期待顾昭能成功。

顾昭点头。

八郎拍水,“好嘞!”

冯丹娘有些不解,却还是安静的等在一旁。

顾昭看向冯丹娘,道。

“丹娘,你知道自己的尸骨在哪里吗?”

便是不知道也不打紧,顾昭还能画寻踪符,只要不是太远,总是能找到的。

冯丹娘点头,“知道。”

顾昭:“带我和八郎去寻它吧。”

“化骨寻亲......”冯丹娘重复了一下,眼眸微抬的瞧了过来。

她迟疑道,“难道......”

顾昭点头,“既然他们不想认,咱们便让血缘自己说话,看看到底兰馨是他们的闺女,还是施丹珠是他们的闺女,血缘是最不能骗人的。”

如此一来......

顾昭瞧了一眼冯丹娘月夜下美得诡谲心惊的面容,微微叹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她也能化去执念。

兴许,冯丹娘自己都还未察觉,她身世飘零,似那无根的浮萍,她一直在寻自己的家,自己的根,无关施展平和俞昌娘,她只是想找寻自己的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