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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厢,阿庆嫂担着木桶家去。

她到了院子里,手脚利索的架了几个三脚的竹竿,又捡了角落里的长竿,仔细用湿布擦净,踮着脚将它搁在三脚竹竿之间。

忙活完了,这才将洗净的衣裳和床单抖开,微微踮脚,将它们泼在长竿上。

阳光暖暖又明亮亮的照下,很快,院子里便是皂角好闻的气息。

“牛娃,牛娃?”

阿庆嫂在院子里找了一通,没有看见自家的孩子,也没有瞧见婆母。

“奇怪,人都哪儿去了?”

她一边擦着手,一边在家里寻着人。

阿庆嫂没有虚言,她家的院子里确实是有一棵又高又大的老柿子树。

柿子树很高,约莫四五丈,小灯笼似的柿子高高的缀着。

秋日树叶枯黄稀疏,树冠张开,暖暖的阳光落下,带着丰收的喜意。

阿庆嫂找了一圈,没有瞧见人。

她有些紧张,她知道自家相公是去樟铃溪里捕鱼了,婆母公爹那是大人,不用她操心,但她家牛娃刚刚过六岁周岁生辰,还小着嘞!

“去哪儿了?”阿庆嫂并不放心的嘀咕,

“是爹娘带去哪里耍了吗?嗐!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糟心!”

她在院子走了两遭,瞧着灶间的锅碗没有洗,叹了口气,又赶紧去做活儿了。

阿庆嫂闺名唤做江葵娘,是通宁镇嫁过来的,嫁的夫家是长宁街的张庆喜,所以人称一声阿庆嫂。

十年前,江葵娘与张庆喜结亲,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的,居然在她的喜堂上搁了两把扫帚。

扫帚通瘟,吉位被污,相当于是家里请了瘟!

因为这,她好些年没有子息出来,后来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小孩身子骨还不好,不管白日还是夜里,没日没夜的闹人。

家里人仰马翻,各个口角不断,不太平得很。

最后,还是请了桑阿婆瞧了瞧,问了鬼神,这才知道是家里请了瘟,一通供奉下来,家里才太平了,娃娃也好养了。

经了这一遭,家里人也有些后怕,索性给娃娃取了个贱名,叫做牛娃,如今长到了六周岁,大名张祥禄,反倒都没什么人叫了。

……

忙碌时候,时间最是好消磨的。

等江葵娘忙得差不多了,她瞧了瞧日头,已经暮色渐起时候,而家里还不见公爹婆母和娃娃回来。

“嗐,这一个两个的,到哪里玩去了,也不交代人和我说一声!可把我急死了!”

江葵娘气闷的拍了拍腿。

她转身回了灶房,将饭菜重新搁回铁锅中,盖上锅盖闷住,这才抬脚出去寻人。

……

长宁街的青石板上有车轮子滚过,咕噜噜的作响,江葵娘步履匆匆的走在街上,双耳的麻姑叶耳珰摇摆不停。

今夜烧鱼,家里的酱不多了,顾昭拎着酱瓶子,准备去前头李叔的杂货铺肆打一些酱。

正好,她今儿捡了些铜板和碎银的偏财,要是不花出去,心里总有些不得劲儿。

荷包里的铜板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顾昭瞧到形色匆匆,微微蹙眉的江葵娘,有些意外的招呼道。

“阿庆嫂,怎么了?”

江葵娘见顾昭,也不见外,连声问道。

“顾小郎啊,你瞧见我家牛娃没,我那公爹婆母也没在家,这都饭点了,也不知道回来,真是的!”

“瞧到了。”顾昭点头,指了下方向,“刚才,我在金花婶子家旁边的弄子里碰到了他们,应该是家去了,你们走岔了。”

长宁街虽然不大,除了青石板的大路,旁边还有些小道,眼下,江葵娘和她公爹婆母,正是一方走了一条路,岔开了。

……

听到自家小子确实在公婆手中,江葵娘放心了下,连连道谢,道。

“多谢顾小郎,要不是你,我还跟那没头的苍蝇一样乱窜,行,那我也家去了。”

顾昭笑眯眯,“客气客气。”

她瞧着江葵娘耳边的耳珰叮叮当当晃着,别说,虽然阿庆嫂的脸喜庆了一些,但有这耳珰挂着,倒也添了几分的秀气。

顾昭回神:“糟糕!”

家里还等着大酱烧鱼呢,可不敢再耽搁了!

顾昭的脚下的动作又快了几分。

……

那厢,江葵娘往东面一拐,很快便瞧到了自家公爹和婆母的背影。

她公爹张立德背着手,手中拎着一袋红袋子,还拿着一杆旱烟杆子,旁边,她婆母孙氏一手牵着娃娃,另一只手提着一块烟熏的猪肉条。

显然,他们今儿是走亲戚去了。

江葵娘心里一松,面上带出恍然之色。

是了是了,应该是去六马街的大姑姐张阿月那儿了。

她正想喊人。

突然,江葵娘见前头的婆母孙氏摇了牵娃娃的手,侧头,压低了声音,小声道。

“牛娃,嘘!在你姑妈家听到瞧到的事儿,可不敢给你阿娘知道,成不成?”

牛娃中气十足:“成!”

孙氏欣慰:“乖孙孙,真乖!回去阿奶给你煮肉肉吃。”

“你瞧这肉,你姑妈熏得可香可好了,回头阿奶搁饭里,给你闷一锅香香的熏肉饭,咱们牛娃吃两碗,成不成?”

牛娃:“成!”

旁边,张立德瞥了一眼,微微眯了眯有些老花的眼睛,他的声音有些低,不以为意模样。

“知道了也不打紧,都多久的事情了,牛娃不也没事了吗,都是一家人,葵娘要是还计较,那就是不懂事了。”

孙氏虎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头子,你嘴巴给我放牢一点,别到时候牛娃没有说漏嘴,你倒是在那儿嘴大漏风了。”

“我和你说,回头要是给葵娘听到了只言片语,你瞧她那性子,会不会和咱们闹?会不会和阿月闹?”

张立德想了想。

这几年,自家儿媳妇什么都好,但是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儿,一定要咒骂当初往喜堂里搁扫帚的人,那叫骂得难听,祖上十八代都给骂了进去。

张立德绷脸。

“老婆子,以后啊,她要是再因为那事儿骂人,你可得拦一拦,往前不知道,现在咱们知道了,这喜堂的扫帚是阿月搁的,可不能让她再骂得那么难听了。”

孙氏斜了个眼刀过去,“我能不知道?”

“她骂的祖宗十八代,那嫡嫡亲的祖宗,不就是咱们俩了?你真当我傻啊,下次她再骂人,我就支使开她,让她没心思再骂。”

最后,孙氏叹了口气,郁郁道。

“阿月也是糊涂,喜堂上搁什么扫帚。”

张立德没有说话。

因为是自家闺女在喜堂上搁了扫帚,害得他们家请了瘟,他认下了,但不代表他不生气。

接下来,张立德和孙氏两人俱是沉默的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在两人中间的牛娃倒是很高兴,小儿不知愁,他牵着孙氏的手走路,脚步一蹦一跳,手还得摇摆起来。

……

三人后头,恰巧将话听到的江葵娘立在了原地。

她先是怔楞,待反应过来后,一张和气的圆脸气得又红又白了。

好哇!

她就说了,是谁这般没良心,居然在她的喜堂上搁了扫帚!

她问了街坊邻居,亲朋好友,大家都说不知道,原来是张家出了家贼,朝自己使坏心眼的,就是大姑姐张阿月!

江葵娘怒气冲冲,脚步踩得格外大声,不远不近的坠在三人身后。

孙氏和张立德两人心事重重,连这都没有发现。

一行人到了家,孙氏瞧着院子里晾着的衣物和被单,面上闪过怒气。

“葵娘?葵娘?”

“怎地不把衣裳收了?”

“……都到夜里了,再不收衣裳,仔细被脏东西粘上了!”

她才推开院子门,立马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孙氏说的脏东西,倒不是风大灰尘大这类,而是鬼或者是精怪这些东西。

暮色起了,屋子外头绝对不能搁衣裳,回头该被这等妖鬼给借着穿走了。

再还回来时,衣裳上就带了阴炁,那会伤人的。

江葵娘沉着脸,“娘,你喊什么,我在这儿。”

孙氏回头,瞧见江葵娘的脸,她的心里猛地一跳。

这,这......这儿媳妇什么时候跟在他们后头了?

她的目光急急的看向张立德,张立德也瞧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碰,想的都是同样的问题。

这......江葵娘是什么时候跟在他们后头的,阿月在喜堂里搁扫帚这事,她......听到了?

两人瞧着江葵娘,眼里有探究之意。

孙氏:“葵娘啊,你怎么在我们后头了?”

江葵娘绷着圆脸,一向爽快的声音也有些发闷。

“你们出门也不喊一声,这都到饭点了也不回来,我不放心,就出去寻你们了。”

孙氏小心,“你……都听到了?”

江葵娘反问:“听到了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呵呵。”孙氏放下了心。

然而,江葵娘的下一句,直接让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还没什么?”江葵娘愤怒:“爹,娘,你们到现在还想瞒我?当初我和庆喜成亲,在喜堂的吉位里搁扫帚的就是大姑姐,是不是?”

“好啊!居然还商量着瞒我,娘你还教牛娃撒谎!你们,你们这是心里藏了什么祸胎?”

孙氏也有些怒了,“什么叫做我们藏了什么祸胎,牛娃也是我的孙子,我和你爹能藏什么祸胎了?”

江葵娘气得胸膛起伏,耳旁的麻姑叶耳珰晃得厉害。

孙氏:“既然你也知道了,那这事儿就到这儿了,以后不许再提,更不要咒什么祖宗十八代了,事儿是阿月做的,你咒她祖宗十八代,咒的就是我和你公爹!”

江葵娘想着自己那几年没怀孩子,话里话外被公婆嫌弃,又想起牛娃这孩子刚生出来时,那比寻常孩子差的身子骨,心中又怒又恨。

“娘!”江葵娘悲愤,“这不公平!”

“我说这事算了。”孙氏耷拉着脸,寸步不让。

江葵娘拿眼睛瞅张立德,显然是想让他说句公道话。

张立德面皮抽了抽,他如何能公道?另一个事主,那是他大闺女儿呢。

“家和万事兴,葵娘,这事也过去这么多年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