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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泛起鱼肚白,长宁街张家的动静还没有停,映着熹微的晨光,孙氏和张立德将那立起来的衣裳瞧得更清楚了。

孙氏提气,眼里惊惧连连。

是那一件,真就是她特意落在院子里的衣裳!

虽然有了天光,但这自己立起来的衣裳,它还是那般的骇人。

衣裳时不时的拍了拍桌子,张立德和孙氏瑟瑟抖抖,安静如鸡。

天光愈发的明亮,院子里有动静声传来,老两口知道,这是葵娘起来做一家人的饭食了,两人眼里迸出生的希冀。

从来没有……他们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盼着自家儿媳妇。

孙氏喊道,“葵娘吶,葵娘啊!”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衣裳,在她喊葵娘的时候,这衣裳也动了动。

就像是瞧不见的人,它侧过了头。

孙氏颤抖:……

“葵娘啊,快来啊!”凄厉又压抑的声音都变形了。

……

院子里,江葵娘正在捡柴,准备拿去灶间烧火。

听到声音,她立直了身子,眼睛有些幽怨的看着正房紧闭的大门。

“叫什么葵娘啊,嗤,昨儿不是不收我衣裳么!喊这么亲热作甚,我也是有脾气的。”

江葵娘一边嘀咕,一边丢了木柴到箩筐中,院子里的动静声更大了。

最后,江葵娘翻了个白眼,装作没有听见。

……

屋里,两人盼着江葵娘进屋,盼了好些会儿,只等来江葵娘转身去灶间忙活的动静。

孙氏和张立德瑟瑟抖抖,目光再看向那拦着两人,不让他们下床的衣裳鬼,几乎两眼发晕了。

天呐,天都亮了,这鬼怎么还不走!

它是赖他们家里了吗?

孙氏小心的推了推张立德,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她头一次心生怨怼。

“老头子,你下去把门开了,请它出去。”

张立德孬着脸没有说话,只身上的汗毛一阵阵的起来。

他,好生想上茅房啊。

……

辰时三刻。

江葵娘和张庆喜要准备出门了,张庆喜在正房门口敲了敲木门,绷着脸喊道。

“爹,娘,我和葵娘准备去六马街寻阿月去了。”

张庆喜说完,转身要走。

倏忽的,他脚步一停,侧耳一听,屋子里头有他爹娘气弱的声音传来。

“儿啊,救命啊,有鬼,家里有鬼......”

张庆喜急了,连忙回身。

他摇了两下门,那上头的木栓插就滑落了。

“出什么事了?”

才一进门,张庆喜正好瞧见那衣裳缓缓滑落,不偏不倚,正正好落在旁边的圆凳上。

张庆喜震惊了!

这,这衣裳,它不是该在他们屋里吗?

“儿啊!我盼你盼得好苦啊!”见到亲儿进来,孙氏立马哭嚎了出来。

她踉跄的从床榻上下来,一路跌跌撞撞的过来。

这厢,孙氏和张庆喜哭诉这一夜的惊魂,那厢,院子外头的江葵娘也瞧到了衣裳立起滑落的一幕。

还不待她害怕,就见一道幽幽的黑光从衣裳里出来。

它一路晃悠的来到江葵娘面前。

江葵娘瞪大了眼睛:……是,是一根黑色的狐毛。

她迟疑了下,掌心朝上的摊开,那狐毛便晃晃悠悠的落下,它在江葵娘掌心上闪了闪光,倏忽的沉寂。

江葵娘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当下又惊又喜。

是狐仙,是狐仙为她寻公爹婆母说理了!

……

“怎么了?这般欢喜?”

不知什么时候,张庆喜走了出来,他站在江葵娘旁边,瞧着江葵娘面上那欢喜的笑容有些意外。

她这笑又真又纯粹,就像是未嫁人的小小娘子,突然收到家中长辈带回的礼物,欢喜得那般真切。

“没事。”江葵娘偷偷笑了笑,侧头看张庆喜,问道。“咱们还去吗?”

张庆喜意外,“去,怎么不去!咱们昨儿都说好了。”

“我把牛娃搁隔壁毛婶家,请她帮忙照看一下,你等等我。”

江葵娘有些意外,婆母和公爹都还在家呢。

张庆喜苦笑了一下。

他也不想这样,只是,这一次衣裳的事儿,让他瞧清了一些事儿。

他娘性子太犟。

性子犟倒是没什么,就怕她这样又犟又理不清事儿的。

他真怕自己出门讨银子,回头家中却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儿。

张庆喜叹了一口气,“再过两日,我去靖州城寻摸寻摸屋舍,你和牛娃跟着我去靖州城吧,咱们去市集里寻一个档口。”

“我和元伯打鱼,有了档口,生意也更好做一些。”

江葵娘眼睛亮了亮,“我杀鱼又快又利索。”

张庆喜失笑,“是是,我知道,到时,你别嫌人家叫你卖鱼婆就成!”

江葵娘嗔道,“才不会。”

……

张庆喜带了牛娃去隔壁的毛婶家,她家有孙孙和牛娃差不多年纪,两人蹲在院子里,拿了竹棍子,一道瞧蚂蚁运食物。

江葵娘将掌心的狐毛小心的收到荷包中,两根狐毛搁一起,这才重新收妥。

保家仙……这么好的狐狸仙,会叫她小娘子的狐狸仙……

江葵娘欢喜:她一定得请回来!

......

张庆喜的阿姐张阿月嫁在六马街的赵家,养了个儿子叫赵大山,已经整十岁了,却还是瘦瘦小小模样,他平时没个正干,整日在街上给小娃娃们做孩子头。

招猫逗狗儿,分外讨人嫌。

张庆喜和江葵娘上门,赵大山瞧见了,当下就眼睛咕噜噜的转了转,跳到高坡上,振臂一喝。

“孩儿们,我阿舅来了,待我讨些军饷回来,咱们再冲锋陷阵,英勇杀敌!”

“噢噢,听将军号令!”小娃娃拍手跳脚,听到一会儿会有好吃的,个个欢喜不已。

赵大山拦住张庆喜,吸溜一下鼻涕,嘿嘿笑了一声。

“阿舅!”

张庆喜:.......

他看着赵大山脸上挂着的两条鼻涕虫,皱了皱眉,从怀中拿出帕子递过去,不赞成道。

“大山,你也这般大了,别整日疯玩,这般埋汰样像什么样子。”

“阿舅,你没给我带好吃的呀!”赵大山拉下了脸来,神情不痛快,“昨儿表弟可是捞了我家好多东西家去呢。”

他见讨不到好食,一把拍开张庆喜的手,帕子也不要了,撅着嘴不痛快的丢下一句没意思,转眼人就跑没了。

“唉,这孩子不懂事。”张庆喜将帕子收回,“进去吧。”

江葵娘收回目光。

以前,她还会给赵大山说理,这娃娃瞧见长辈,不叫人怎么能行?如今,她是一句话也懒得说了。

她又不是他阿娘。

操心那么多作甚。

......

六马街,赵家。

张阿月瞧见找上门的张庆喜和江葵娘,面皮跳了跳。

她想着昨日爹娘答应她的话,又想着自己舍出去的那一大条熏肉,心道,应该不是为着那事儿吧。

张阿月勉强的扯了个笑,“是阿弟和葵娘啊,今儿怎么来了。”

江葵娘绷着脸没有说话。

方才来的路上,张庆喜便和江葵娘说好了,这事儿由他来问,这是他的阿姐,有什么争执,也该让他和张阿月解决,没有道理让江葵娘落下埋怨。

张庆喜板着脸,“阿姐,咱们要在这里说话吗?”

张阿月抖了抖唇,目光惊疑的看着自己的阿弟,又将目光看向旁边绷着脸的江葵娘。

这是……他们知道了?

张阿月气弱,“进来吧。”

……

堂屋里。

张阿月要给张庆喜和江葵娘泡茶,张庆喜板着脸拒绝了,他微微坐正了身子,侧头看向主人座的张阿月,沉声道。

“我和葵娘的喜堂被搁扫帚这事儿,阿姐,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和葵娘说的吗?”

张阿月咬了咬牙,神情愤懑。

真的是这事儿!

爹娘明明答应她了,这事儿不再提了的!做甚又给弟弟弟媳知道?

她的神情有片刻阴霾。

张庆喜也沉下了脸,“阿姐!”

“是是是,是我搁的!”张阿月猛地拔高了声音,嚷嚷道,“都多久的事儿了,还提这事干嘛!”

“再说了,我昨儿也给阿爹阿娘说对不住了,还给你们捎了一条大熏肉,给牛娃带了一袋的好食,你们今儿这是干嘛,要逼我给你们下跪赔礼道歉吗?”

她神情烦躁,坐在主人位的官帽椅上扭动了下身子,格外不耐。

江葵娘急了,当下叉着腰,指着人,不客气的回怼过去。

“什么叫做我们逼你下跪赔礼道歉了?”

“合着那亏心的事儿不是你做的?你和爹娘道歉了,你和我们说对不住了吗?一块熏肉就能把事情扯过去了?我江葵娘头几年眼泪白流了,罪白受了!”

“是是,合着又不是你这个大姑姐遭罪,你当然不痛不痒了。”

江葵娘大力呸了一声:“搅家精!”

张阿月被骂得捂住了心口,神情懊恼。

她怎么就这般沉不住气了?

她应该说几句好听的话,将人打发回去就成了,心里不以为意,她也该做做样子啊。

昨儿也是这般,不知说着什么,自己就将十年前的这件恶事说出来了,本来,她是要将这事烂在肚里,以后带到棺材里头的。

张阿月只恨不得打一打自己这走漏风声的臭嘴。

然而,她听着弟媳妇的话,只觉得格外的刺耳,当下也跟着暴躁起来,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只见张阿月“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江葵娘,倒竖眉毛,神情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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