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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放松,他那异乡的口音便出来了。

小井:“笨,你现在才知道啊,我早就知道了。”

这话一出,顾昭和谢树棣都看了过去。

谢树棣诧异:“什么,你知道?”

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儿,小井怎地会知道?

小井露出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你是从旁的地方挪到咱们甜水巷这儿的,那时你还只是一棵小树,臭死了,估计是根须下头埋死人了,是我一直用井水洗啊洗,你这才洗白白的。”

也是再后来,树又继续长啊长,渐渐长成了老树。

随着小井成灵,认它做干亲的人愈来愈多,有了干爹,那怎能没有干娘呢。

后来,也不知道哪家小娘子先起的头,从此,山楂老树下初一十五也有了一碗饭两粒蛋,一柱清香。

前两年,老树的谢树棣化灵,一老井一老树这才有伴唠嗑了。

顾昭恍然,原来有这样的缘由在里面。

就是不知道,那被埋在山楂树下的是谁,小井说的臭,是那人的怨和恨吧。

谢树棣豁达,“罢罢,不过都是前程往事罢了,如今的我就是老树精呢。”

顾昭点头,“也是。”

小井又拆台,“树弟你就算是想要追究,那也追究不成呢,我还不知道你?惯会说漂亮话罢了!”

谢树棣嘿嘿笑了一声,不承认也不否认。

“对了,顾小郎,我们回头再叙,今儿啊,我和小井出来是有要事在身。”

谢树棣瞧了瞧天色,正了正容颜,准备和顾昭辞行。

小井也跟着瞧了瞧天色,商量道。

“树弟,不然咱们明儿再来吧,你瞧这天快要亮了,你这么磨蹭,咱们到白宅,天都得大亮了。”

顾昭热情:“什么要紧事儿,我来帮忙啊。”

都是街坊邻居的,就是得要互相帮助呢。

谢树棣也不客气:“那先多谢顾小郎了。”

“今儿我那干儿子的亲爹回了咱们甜水巷,他和钱家炎柱唠嗑,我这才知道我那干儿子小晗生病了,唉,也不知道病成什么样了,我这心里啊,真是揪心得很。”

“这才拜托小井一块去瞧瞧,都怨我,走路慢慢吞吞的,耽搁了时辰。”

说起自己契亲的干儿子,谢树棣斯文的面上浮现了一些担忧。

也不知道小晗这下怎么样了。

……

走得慢?

怎么会?

凤仙妹妹可灵活了。

顾昭凝神看去,这才发现谢树棣发上缀着的木藤隐隐有暗华朝甜水巷蜿蜒而去。

它是他身份的标识,却又似束缚一般的存在。

谢树棣惆怅:“虽然脱离树身成了树妖,但我还是不能离本体太远,小晗以前住在甜水巷里,离得近了,我还能常常去瞧瞧他。”

“眼下他住得这般远,我就得让小井帮忙……唉,都好久没瞧到小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长高长壮了?”

在那暗华中,有一层水炁裹在上头,水炁灵炁充沛,小心的将那暗华延伸,护着它不断。

也是因为谨慎,所以走的也慢。

顾昭收回目光,宽慰道。

“莫忧,我也助你一臂之力。”

说完,她掌心微敛,随着《太初七籖化炁诀》功法的运转,无数冰凌凌的寒气化作元炁,成为莹莹光亮,汇入小井那清凌凌的水炁中。

感受到这倏忽磅礴的灵炁,小井愣了愣。

“小井,你瞧,它变长了。”谢树棣意外。

只见他头上蜿蜒而下的木藤又长了一寸,而那隐隐延身至甜水巷的暗华一下便长了许多,此时无风也在半空中飘动。

小井有些愣愣的点头:“瞧到了。”

片刻后,她看向顾昭,喟叹道。

“后生可畏啊。”

顾昭拱手,笑道,“小井过赞了。”

谢树棣心急,抬脚往前。

“那咱们走吧。”

……

这一次,小井和谢树棣的脚程快了许多,顾昭想了想,有些不放心,索性也一道跟了过去。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城北的惊春路。

谢树棣在一处屋舍门前停住了脚步,轻舒一口气。

“可算是到了。”

黑暗中,周围的宅子就像是那蹲地的庞然大物,而那大门就是巨兽的口,黑暗中影影绰绰。

顾昭的目光落在这一处屋舍上。

六面绢丝灯一照,白雪应得屋檐下的匾额隐隐有光反射,同时也将上头的白宅二字照亮。

顾昭重复:“白宅?”

小井和谢树棣点头,“是啊,你们家屋舍之前的主人便是白老爷。”

“呵呵,巧了巧了。”

“那啥,他们之前闹鬼,所以搬走了。”

两人说了这话,相互对视了一眼,随即移开视线,目光虚虚的,声音也不自觉的小声了一些。

顾昭:......

此地无银三百两,说的便是这般样子吧。

……

小井和谢树棣身影一淡,抬脚要往宅子里走。

“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这时,门上突然传出一声洪亮的喝问,拦住了来人。

顾昭看了过去,原来是门神神荼和郁垒。

只见朱红大门上,神荼郁垒手持金锏金鞭,左右各一,脸面相对。

瞧见身为灵的小井和谢树棣,两人张嘴一喝,嘴巴处的纸张开开合合,目光瞧着谢树棣有些不善。

顾昭明了,小井是井灵,路走正走久了,还能成为一方河神,而谢树棣就不一样了,他身上不但有树妖的炁息,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鬼炁。

这大概就是仙家说的,根脚不一样吧。

……

听到喝问,谢树棣半点不慌。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一翻,手中顿时出现了一个小竹篮,竹篮用红布盖着,他微微掀开一角,露出里头粒粒又圆又大的青壳鸭蛋。

谢树棣声音里带上了热络,亲昵道。

“两位大人,是我和小井啊,你们忘了吗?我们是小晗的干爹干娘,今儿听他爹说了,小晗这些日子病的厉害,嗐,我这做……咳,我这做干亲的,自然要来看看了。”

顾昭憋笑。

她刚才听小井说话便知道了,凡人认小井做干爹,旁边的谢公子自然是干娘。

哈哈,难怪他只能捡着干亲来说。

神荼郁垒神像里的神灵不过是一丝分神,白宅搬迁,这神荼郁垒的画像也是新的,自然是认不得之前的街坊邻居。

两位门神挡在门口,不肯退让。

“速速退去,不然休怪我兄弟二人不客气了!”

随着洪亮的喝声,身穿铠甲的二神圆眼一瞪,手中的金锏金鞭漾过金光,左右各一,合力拒敌。

谢树棣被金光逼得往后退了一步。

“嘿!你们好生无礼!”瞧到这一幕,小井暴躁了。

只见她手中倏忽的出现一个长柄的葫芦瓢,里头漾着水,瞧着那阵势,她就像是要朝大门上的神像图浇过去。

谢树棣瞪大了眼睛,张手:不不!

顾昭连忙拦住,“不急不急,这是误会,我来劝劝。”

她转头和门上的两尊门神拱手,客气道。

“两位大人容禀,这二位确实是府上小公子的干亲,不信你们瞧。”

顾昭手一扬,小井和谢树棣手中出现一道烟气,烟气的另一端一路蜿蜒至白宅里头。

顾昭解释:“这是香火,这二位做干亲庇护小公子,白老爷敬俸上的香火。”

万事过后皆有痕迹,蛛丝马迹,鸿爪雪泥,这认契的香火也是这般,不过是溯源罢了。

神荼郁垒对视一眼,金光渐渐淡去,这门上便只是画像两张。

谢树棣松了抓住小井的手,抬脚往前,“走走,咱们赶紧进去。”

小井冷哼了一声,进去的时候,她瞧着香火溯源这般稀薄,又是冷哼一声。

……

一井灵一树妖走了正门,顾昭瞧了瞧门,叹了口气,寻了个好落脚的地方,一纵一跃,身姿灵巧的翻了过去。

她对不起潘大人,明明是巡夜当值的,她却像个攀高儿的小贼。

顾昭在心里谴责了下自己。

前头,小井和谢树棣还在吵吵,当然,依着两人的性子,那是小井一个人在不痛快,谢树棣温声附和讨饶着。

小井:“你方才瞧到了没,这烟火就这么一丁点儿,白家这老爷不讲规矩,你瞧他,搬走了大几个月了,就没回来烧过两回香。”

她瞥了一眼谢树棣手中的鸭蛋篮,愤愤的嘟囔。

“咱们还得给他带鸭蛋,还各个大个圆润,说不得还是双蛋黄的,他给咱们供的凑起来都不够这一篮子呢。”

一句双蛋黄,顾昭脚下一滑,险些跌了下去。

“好了好了,莫气莫气,白老爷就是这般人,咱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嘛。”

谢树棣说了一句,又有些心虚的继续开口。

“要是没有搬走,白家娘子自个儿会供奉,眼下这般远,她托了白老爷做事,白老爷那人……唉,他做事自然马虎!”

“再说了,他们为什么搬走,那也是因为我们啊。”

小井听到这话,瞬间收了话头,沉默片刻后,她又道。

“咱们也没干嘛。”

顾昭贴了张敛息符在六面绢丝灯上,虽然此时烛光亮着,寻常人却是瞧不到了。

“是那处宅子闹鬼的事儿吧……你们扮鬼吓唬白老爷了?”顾昭忍不住问道。

谢树棣幽幽叹气,“哪呢,就跟小井说的一样,咱们也没干嘛,不过就是瞧着小晗可爱,逗逗他而已。”

娃娃生的可爱,他们这做干爹干娘的逗逗他怎么了?

哪里想着,事儿居然这般巧,回回都给白老爷瞧到了!

至于白老爷在五娘屋里,瞧到有人影在窗棂处盯着他瞧这事儿,那也是因为谢树棣知道了白老爷抱着小晗上戏台唱赵氏孤儿,这才生气了。

小晗出娘胎就身子骨小,是谢树棣配了药,小井化了水炁送到小晗身子骨里,这才越长越结实。

谢树棣是斯文人,心里再气,那也是在窗棂外头踟蹰,想着该怎么和白老爷说才妥帖。

哪里想到,白老爷的嗓门居然这么大,最后还在外头赁了一处宅子,一家人搬走了。

小晗也走了,屋子还挂在保人那儿卖了。

谢树棣幽幽,“唉,小晗那娃儿和我有缘分,我头一次给娃娃当干亲,心里难免偏疼一些。”

甭管他是干爹还是干娘,那娃儿都是他的干儿子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