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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阿娘过来了。”

谢树棣再看床上的娃娃,目露舍不得,“小晗,我们要回去了。”

小晗眼里有水泡泡:“干娘。”

“哎哎,莫哭莫哭。”谢树棣慌手,“这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咱们小晗才刚吃了药,可不敢哭嘞!仔细又咳上了。”

奈何小娃儿哪里听得懂他的掉书袋。

这会儿他病着,脾气更是娇了,伸手就想扯着干亲别走。

谢树棣朝小井投去求助的目光,“小井。”

小井拉过小晗,“好了,回头让你阿娘带你来干亲那儿瞧瞧,你爹初一十五都不来我们那儿上香,忒没理!”

谢树棣:“小井!”

他面上露出不赞同。

“和娃儿说这些事干嘛,又不是娃儿没理。”

小井撇撇嘴,没有再说话。

那头,小晗听到这话,眼睛亮了亮,小手跟着拍了拍,欢喜道。

“对对,我自个儿瞧干亲去。”

拜了拜,兜里还有小果子哩!

……

门“吱呀”一声开了。

顾昭顺着声音看了过去,白夫人手中拿着木托盘,上头搁一盏烛,旁边还有一个黑瓷碗,上头冒着烟气。

显然是一烧好药便过来的。

瞧见小晗靠坐着,白夫人诧异。

她将托盘往桌上一搁,急急的走了过来,嘴里念叨道。

“怎地坐了起来,冷不冷,有没有哪里不舒坦?”

接着便是上下手的摸了又摸,被子也往上掖了掖,怕还会冷,她又拿了床尾自己的袄子,直接往小晗背后一披。

顾昭瞧过去,小娃儿小小的人儿显得更小了。

谢树棣懊恼。

顾昭轻声,“谢公子,怎么了?”

谢树棣还没有说话,旁边,知他甚深的小井快言快语,“树弟啊,他一定是觉得自己刚刚不够贴心,冷到娃娃了。”

顾昭失笑,安慰道。

“屋里也不冷。”

那头,小晗也奶声奶气道,“我不冷。”

白夫人以为娃儿是和她在说话,当下脸一绷,不赞成的瞪了一眼,唬道。

“不冷也得披着,你都病得这般厉害了。”

“来,娘熬了药,小晗乖乖吃药了。”

小晗苦巴着脸,“我吃过了。”

白夫人:“又胡说,你什么时候吃过了?睡觉前那都是昨天的事儿了,病没好就是要吃药,乖宝,来,莫要怕苦。”

小晗不依,“吃了吃了,干爹干娘喂我吃了,我还吃了个糖葫芦哩,甜滋滋的,好香!”

白夫人轻笑,眉眼里都是无奈,这个白家,小晗哪里有干爹干娘帮忙照顾啊,姨娘倒是多,却各扫门前雪。

倏忽的,白夫人一僵。

不,小晗是有干爹干娘的,还是她带着他认的干亲嘞!

白夫人想着甜水巷的老井和老树,一时有些荒谬,却又觉得应该是这样的。

“是契爷契娘来瞧小晗了吗?”

她急急的站了起来,眼睛四处看了看,有些慌,有些喜,还有些无措。

也是,凡人拜神,本来也就是讨个心里的吉祥意头,哪里想到会有真神过来。

小晗拉了拉白夫人的衣摆,指了屋子的东面,脆声道。

“娘,干爹干娘在这边呢,还有小顾哥哥。”

顾昭一行三人都点了点头,他们也跟着问了声好,只是白夫人听不见瞧不见而已。

白夫人惊疑不定,是了是了,今儿十五,应该是相公回甜水巷烧香时和契爷契娘说了小晗生病的事儿,这才引得水井阿公和老树阿嬷来瞧。

白夫人心里想着,嘴里也喃喃念叨了句。

小井气得要炸了,“胡说,白老爷小气着嘞!你们搬走这么久了,他就来上了两次香。”

谢树棣在旁边安慰,“算了算了,咱们早就知道白老爷这人浑,你瞧,他养了婆娘和小娘,还有小晗他们,各个都得上戏台唱曲儿,回头银子赚了,他还大包大拢的收着,唉,小晗娘俩更不容易。”

小井气闷,两颊一鼓,葫芦髻的小葫芦晃悠,就连生气都是可爱模样。

顾昭同仇敌忾,“是不能让他占了这个便宜,明明是谢公子和小井姑娘心善,特意来瞧小晗的。”

凡间小儿不好养的时常有认契爷契娘的风俗,不过,一般契的是年代久远的物事,都是小神和精怪,像那等观音娘娘,玉皇大帝,那向来是没有的。

凡人心思朴实,观音娘娘和玉皇大帝官大,官大事务也忙碌,哪里能管小娃娃吃饭香不香,身子好不好,肉肉长了没有。

认了契亲,小神精怪提供庇护,凡人供奉香火,像白老爷这样不守规矩的,要是遇到小心眼的神灵和精怪,反而会倒大霉的。

顾昭感叹,还好白家认契的是甜水巷的老井和老树。

小井就不说了,虽然不若谢树棣热络,但是瞧见当干娘的心里担忧,她也能陪着走这一趟。

数次生气,结果闷的也是自己。

谢树棣就更别说了,那是真把小晗疼在心里。

顾昭正待开口和白夫人说话,不想,床榻上的小晗却快了一步。

“没有呢,干娘干爹说了,阿爹好久没去甜水巷上香了,就去了两次哩。”

白夫人怔楞,“什么?”

小晗点头,“干爹都生气了。”他做了个叉腰的动作,眉眼一挑,奶凶奶凶的。

旁边,小井都瞧得不好意思了。

“没有没有,干爹没有和小晗生气。”

小晗冲小井点头,小大人一样,“小晗知道,干爹干娘疼小晗,你们是生阿爹气了。”

他刚放下的手又叉到了腰上,头一扭,鼻子里出气模样。

“哼!小晗也气阿爹了!”

小井和谢树棣连忙又哄道,“不气不气。”

顾昭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

不愧是襁褓里就上戏台的小将,这一嗔一怒的模样,机灵又传神。

……

白夫人待弄明白事情后,银牙差点咬碎了,眼里又气又恨,目光看向窗棂外头,里头几乎要淬了毒。

白景山这老货害她儿啊!

恨着恨着,她心底又一阵悲凉涌上心头,倏忽的抱过小晗,顿时,呜呜又压抑的哭声响起。

小井和谢树棣吓了吓。

小井瞪大眼睛,有些慌张的摆手,“怎地了,我真的没有生气,没有生气。”

顾昭有些不是滋味,“小井姑娘莫要自责,不是你的原因。”

话落,顾昭的视线落在白夫人身上。

她约莫四十来岁,寻常人家要是生娃儿早,那都是当奶奶的人家了,她才初初当阿娘,也许是就生了一个娃儿,又得要上戏台,她的身形保持的很好。

只是那凌乱的发,还有眉眼里透出的憔悴,让人知道她不好,心里一直不痛快。

顾昭轻声,“是白老爷,白夫人气的是白老爷。”

不,也不单单是气,也许还有怨和恨吧。

可偏偏,她的孩子还这般的小。

她一个妇人家除了依靠相公,哪里还有旁的路走,再气再怒,回头这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因为白老爷要是没了,她的日子只会更难更不堪,想想凤仙阿娘便知了。

莫说小晗这会儿小,就是十来岁了,孩子出点意外多简单,河边,山脚……哪个不成?

而白夫人显然也是个心里明白的。

小井气闷的揪了揪葫芦髻上的小葫芦,眉头皱在了一起。

“凡人过得真难,妇道人家更难。”

旁边,谢树棣喃喃,“是啊,凡人真是难。”

那厢,小晗懂事的用手拍着白夫人的背,嘴里念叨,道。

“不哭不哭,阿娘不哭,小晗病好了,不痛痛了,小晗赚银子,阿娘不怕。”

白夫人眼里的热意涌得更厉害了,不过,她也不想吓到孩子,片刻后就憋住了哭意,拿了帕子擦脸。

“好好好,小晗陪阿娘,阿娘心里不难过。”

她急急的抬头,“哎呀,是我失礼了。”

小晗探出头,传达意思,“娘,干爹干娘要回去了,说下次再来看我,对了,他们还拎了蛋蛋给小晗,阿娘回头去鸭房捡。”

白夫人:“啊,走了吗?”

小晗点头,“恩,走了。”

在那一瞬间,屋子的烛光倏忽的一暗。

不过,外头的天光熹微,有光线透过窗棂照进屋舍,有着阿娘和小晗的屋子,还是那般温暖明亮。

白夫人摸了摸小晗的脑袋,看着他病气褪去的脸色,柔声道。

“没事没事,回头阿娘带你去甜水巷瞧干爹干娘。”

“我们也给他们送鸭蛋和饭饭,好不好?”

小晗欢呼,“好啊好啊,我给干爹干娘磕头。”

白夫人眼神柔和,“真乖。”

......

顾昭提着六面绢丝灯,身影一淡,跟着小井和谢树棣身后出了屋子。

不知谢树棣从哪里一翻,原先手里拿的药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先前挎着的一篮子青壳大鸭蛋。

顾昭有些好奇,“小井姑娘,谢公子,你们这鸭蛋要怎么给小晗啊?”

在顾昭看来,这篮子的鸭蛋是鸭蛋,但它们并不是真的存在,只是凡人供奉,他们收取的精华,只有炁而无实形。

小晗虽然六感灵识强,能瞧到鸭蛋,但这不代表他能拿到真的鸭蛋。

小井熟门熟路,“这事儿我知道,我以前也看过一个契亲,那小姑娘招人稀罕,就是家里穷得很,没什么好东西吃,瘦得和柴火妞一样,我就拿鸭蛋贴补贴补她了。”

顾昭放心,有经验就成。

……

接着,顾昭跟着小井和谢树棣来到了白家的鸭房,鸭房里除了一只公鸡,就只有两只的母鸡。

其中一只有些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小井傻眼了,这叫鸭舍的地方,怎么能没有鸭子呢?

顾昭连忙问道:“怎么了?”

小井探头又瞧了瞧,愁眉耷脸,“坏了坏了,我以前送鸭蛋给那囡囡,都是让她家的老母鸭下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