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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谢树棠也不例外,他像个猴子一样拼命的挠着。

痒,抓心挠肺一样的痒。

便是死了许多许多年,他仍然记得这一阵的痒意,连带着,就连这一记忆片段也格外的清晰。

……

谢树棣有些无措的看着这些挠痒痒的人,皱巴着脸,颇为羞赧。

最后,他又看了一眼谢树棠。

谢树棠一边挠一边瞪眼,“抓住他,我要将他大卸八块!”

听到这话,谢树棣连忙转身跑了,跑之前,他还不忘捡起自己落在地上的采药镰刀。

他以实际行动狠狠的扇了谢树棠的脸,说明他谢树棣出头,还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

谢树棣越跑越远,身影很快就在谢树棠的视线里消失,徒留谢树棠无能又愤怒的咆哮。

顾昭有心想跟上谢树棣,兴许就能知道,为何身为树妖的谢树棣会是地缚灵,只是这会儿她看的是谢树棠的记忆片段,能看到的自然也只是谢树棠经历的事儿。

顾昭惋惜了下。

接着,她加快了看那些残缺记忆片段的速度,一些骄奢淫逸,鱼肉乡里的片段一掠而过。

顾昭瞧着金炁网中的黑影,不禁感叹。

这谢树棠被投入畜生道,真是不冤啊。

......

谢树棠,谢树棣......顾昭咀嚼这两人的名字,猜测他们必定有亲缘关系。

果然,在一个零碎的片段里,顾昭瞧见了一处大宅子,宅子又大有气派,尤其是宗祠的地方。

只见宗祠的太师椅上,一位苍青色绸袍,留着犄角八字胡的中年人扶起了谢树棣,旁边站的是一脸怒目之相的谢树棠。

中年人叹道:“这么多年了,树棣都这般大了,来来,这是伯父给你的见面礼。”

说完,旁边一个小丫头捧着个小匣子出来了。

谢树棠瞪大眼:“爹,怎么还给他见面礼了?我不是说了吗,是他往我身上洒药,是他害我在外头丢尽了脸的!”

中年人唬脸,“胡闹,这是你叔叔家的儿子,你们同是树字辈,你痴长五岁,唤做树棠,他唤做树棣,正好取的是棠棣之花之意,此乃寓意兄弟情深,兄弟不比其他,你可得好好的珍惜。”

见谢树棠不服气,他眼睛一瞪,板着脸继续道。

“再这般没规矩,小心家法伺候。”

谢树棠恨恨的罢休了。

下头,谢树棣微微松了口气。

“多谢伯父厚礼,树棣先下去了。”

中年人点头,“好孩子,去吧。”

谢树棣走后,谢树棠不甘心的走了过去,“爹,你怎么为了个外人说我,还说要请家法,爹,我心里难受!”

中年人看着谢树棣走出那道门,面沉如水。

祠堂的屋里燃着白烛,后头一排的谢氏灵牌,就连外头挂在廊檐下的也是白色灯笼。

烛光照在中年人面上,明明寐寐瞧不清神色。

谢树棠愤怒:“爹!”

中年人回过头,“树棠,你要争气点儿,你阿爷还在京城里瞧着,眼下,他寻回来谢树棣一家,特意叮嘱我迎树棣父亲和阿爷进祠堂,可见心里在意着呢。”

“别忘了,就血脉上来说,他可和咱们一样,都是你阿爷最亲近的人。”

他语重心长,“同样姓谢,你可别让他取代了你在你阿爷心中大孙子的地位。”

谢树棠一凛。

他虽然胡闹,心里却也门儿清。

他之所以能在靖州城里胡作非为,仗的就是他那甚少见面的阿爷……

他那在京城最气派的宅子,传说中连地板都是用玉石铺就的皇宫里,当差的阿爷。

谢树棠吐了口气。

他阿爷是皇城最珍贵,不,应该说是整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也就是皇帝陛下身边当差的大太监。

“阿爹放心,我定然会是阿爷心里的大孙子。”他想了想,补充道,“唯一的大孙子。”

......

纷沓而至的记忆残缺,顾昭囫囵的也看了明白。

比对着谢树棠记忆中的那处气派宅子,顾昭惊觉,这个地方她去过。

只是星移斗转,数百年的时光过去了,那里早已经不是谢树棠记忆中气派的模样。

那儿,现在是靖州城的义庄。

她头一日当值,第一个活计就是跟着潘知州等人,去了北城门处的义庄,焚烧了瑜娘吞噬血骨,留下的十一口人皮棺木。

顾昭看着匍匐在地上,像一摊烂泥的谢树棠,恍然。

原来是那一处的谢宅。

曾经那般风光的谢家,那般横行乡里的谢树棠谢公子......

顾昭神情有些复杂,她听潘寻龙说过,那一处的祠堂是一位姓谢的老爷出资建的,比对谢树棠那片段的记忆,顾昭知道,这姓谢的老爷是京里皇城的大太监,谢吉祥。

谢吉祥打小便进了皇城,自然没有留有子孙。

不论是谢树棠还是谢树棣,皆是谢吉祥嫡亲两位弟弟的后辈。

都说越是没根的人,越是在乎香火,就算是做到了皇城皇帝身边大太监的人,他也不例外。

谢吉祥建了这处的宅子,宗祠,又寻到了大弟弟的儿子过继到自己的名下,谢树棠便是他名义上的孙子。

许是一根独苗苗,他总觉得子嗣单薄,后来,谢吉祥又寻回来了谢树棣。

谢树棣打小父母双亡,靠着东家接济一口饭,西家送一件衣,囫囵又磕绊的一点点长大。

他自小就聪慧,为人赤忱,村子里的铃医瞧他机灵,就收在身边做了药童。

后来两人相依为命,铃医更是将他当做亲传弟子一般对待,一身本事尽数传于他。

……

谢树棣被寻了回去,他志不在靖州城这一处的谢家宅子,认了祖便继续习医。

医药之术没有捷径,只有不断的看诊把脉辩证,一点点的积累......闲暇时,谢树棣也会拄着木杖,背着药篓上山采药,因为他仁心仁德,尤其擅长小儿的诊治,后来,名声越来越大,家里有娃娃的,都爱去谢树棣那儿备一份小儿止嗽金丹。

虽然谢树棣没有想和谢树棠相争,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谢树棣的聪慧到底是得了京城里谢吉祥的两声赞许。

如果只是两声赞许,那倒无妨,偏偏,谢家大孙子谢树棠是个痴迷方术士的人。

他甚至将身边伺候的几个家丁改名为六甲秘祝,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分别取其中一个字,前头再以大双三肆伍......玖来排行。

那日,谢树棠遇到一个人。

那人白发白须,偏偏生得一副冠玉面容,年迈的发须,年轻俊逸的面庞……如此反差,反倒让那人的气质愈发的出尘脱俗。

他瞧了一眼意气风发的谢树棠,又瞧了瞧一身青布棉衣的谢树棣,摇了摇头,拂尘一扬,感叹道。

“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啊。”

“今生一个是贵公子贵老爷,富甲一方,下一世竟是要入那畜生道,当那任人宰割的肥猪……”

“反观另一个,眼下虽是一身布衣草鞋的游医,瞅着竟是福荫骨初成,下一世定然是富贵无忧的王权相。”

“妙哉妙哉,六道轮回,果真妙哉!”

说罢,他哈哈畅笑一声,往前一踏,脚下现一道祥云。

谢树棠追过去,急急收脚,发现前头竟然无路,下头乃是陡石,再往下就是樟铃溪波光粼粼的大江。

而那出尘之人早已经不见。

谢树棠惊疑。

等他的目光再看向不远处的谢树棣,已然有了杀机。

......

泰安村,陈家大门。

顾昭叹了一口气,将最后一抹鬼怨之炁化去。

猪胎人心的谢树棠无力支撑,倏忽的化作一头大猪倒在地上,只见它肥壮的四肢抽动了下。

再往后的记忆,顾昭便没有再瞧到谢树棣了。

想到谢树棣那和老树浑为一体,既是力量也是束缚的情况,再想着谢树棠方才发痴发疯时说的话,他说,他已予出大半的家业,为何这一世会是猪胎?该是他是福荫骨,他是孽畜道!

显然,在谢树棠口中,后者的他是谢树棣。

顾昭猜测。

这谢树棠应该是想要调换兄弟二人下一世的命,也付出了行动,只是不知哪里出了差错,竟然没有改成!

......

大猪在地上哼哼唧唧。

“饶命,道长慈悲,饶我性命。”

顾昭抬脚走了过去,瞧着它的模样,道。

“这路走邪了的人,当真是心眼一直是偏的,走到黑了也不知道回头。”

她恨铁不成钢,金炁化作一道长鞭,重重的抽了下去。

“但凡心思正一点的人,听到自己下辈子要入畜生道做大肥猪,那肯定是紧着铺路建桥,施粥救灾,造福乡里,以期下一辈或者下下辈子有个好结果。”

“你嘞,你倒好,居然只会想着害人性命,寻了人要剜旁人的福荫骨,真是出息了!”

大猪哀嚎。

……

陈家人在屋里,虽然不敢出门,不过大家的耳朵都是竖得老高老高的。

陈伯文兴色,“爹,你听。”

“这是杀猪的声音,定是这顾小郎威风,和那五趾猪相斗,占了上风。”

陈忠明眼里放松了一些,“恩,不要妄动,鬼物诡谲,说不得是哀兵诱敌之计。”

陈伯文肃然,“是,还是爹您英明!”

陈家人不再说话,只侧着耳朵静静的听着,时不时还扒拉着门缝往外头看去。

......

大门外。

顾昭重重的又落下一个鞭子,想着谢公子那般好的人,居然可能是被这人所害,还不知道是用了何等诡谲阴邪的手段,当下又是一怒,恨声道。

“我瞧你是活该当猪,往下十辈子都得当猪,当母猪生崽,当公猪被劁猪,肉质鲜美的被人端上桌,居然还有脸不甘,生怨化五趾猪,美得你!”

顾昭话落。

倏忽的,一股天地之炁朝这边涌来,这股炁在顾昭和地上的大猪身上环绕,远远的,似有一声喟叹。

“诺。”

这声音宽仁又绵长,似大地一样宽厚,又似天空一样浩渺,只是一瞬,便悄然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