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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幢又悲切的鬼哭声哀嚎而来,尖锐刺耳,又带着撼动人心的迷惑,心智差一点的人听到这悲歌,瞬间心光晦暗,觉得万般生无可恋。

水面上浮起翻白肚的鱼儿,瞧过去密密麻麻,可怖又诡谲,宝船在风浪中剧烈的摇晃。

又是一个大浪拍来。

潘寻龙着急,“爹,小心!”

潘知州急急的往船沿边用力一抓,这才稳住了身子,他抬头朝天上看了过去。

这一看,饶是见多识广的潘知州也愣在了原地。

“这,这是什么。”

潘寻龙抬头看了一眼,立马就收回了目光。

太可怕了,刚才还是华灯溢彩的灯笼,映衬着月色,浪漫又美丽,不过现在一看,天上这些哪里是灯笼啊,分明是一个个鬼魂。

它们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绳束缚住一样,一个个被吊在了天上,头顶点一盏灯。

只见光影明明寐寐,带着幽幽的冷,衬得那鬼脸更加的骇人了。

瞧一眼,起码得做半个月的噩梦。

无数的哭声从它们嘴里传出,似沉沦苦海挣扎而不得超脱的痛苦。

……

说来也怪,明明身下的宝船剧烈的晃动着,然而钱炎柱、卓旭阳和陈长史,以及那一些船工却没有醒来,更没有人起身来看这动静是怎么一回事。

所有人就像睡死了一般。

虽然此时狂风大作,惊涛拍浪,这一片却死寂死寂的。

顾昭回头凝神去看,只见鬼哭声起,众人陷入梦魇之中,梦到的都是他们最为惊惧害怕的一幕。

有梦到自己遇到风浪翻船了,葬身鱼腹,再也回不去故乡,也有梦到父母离世,子欲养而亲不在……

心光在一点点黯淡。

就连潘寻龙都受到了影响,只见他小声的开口,声音里有着哭腔,还有几分寻不到方向的茫然。

“阿爹啊,我好难过。”

潘知州着急,“哪儿不舒坦了?”

说完,他抬手要去摸潘寻龙,然而此时潘寻龙是魂体出窍,他自然摸了个空。

“不知道,就是心口难受得紧。”潘寻龙眼里有泪光,“爹啊,我是不是很笨,会不会考不上举人进士了?都怨我以前太贪玩了,呜呜,我好差劲啊。”

说罢,他蹲地抱着头,用力的砸了两下自己的脑袋,越想越觉得自己差劲,还觉得自己对不起老爹。

他爹那样聪明的人,怎么就生了自己这么个没用的孩子了?真是干啥啥不成,贪耍干饭第一名!

潘知州也跟着蹲了下来,他瞧着潘寻龙那懊恼模样,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搁了。

最后,他叹了口气,虚空的摸了摸潘寻龙的脑袋,宽慰道。

“别瞎想了,你是我潘峻安的孩子,是好是孬都是我的崽,爹从来没有盼着你有多大的出息,喜欢玩耍,咱们就痛快的去玩耍,想要读书了,咱们就用功……如此,才能算是不辜负韶华好时光。”

“在爹眼里,寻龙每一件事都做得很好,爹别的都不盼,只盼着你平安喜乐。”

“要知道人世走这一遭,每一个当下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不懊悔过往,不浮想未来,珍惜当下,如此就足矣。”

潘寻龙抬头:“当真?我做得很好了?”

潘知州点头,声音温和,“当真。”

原先黯淡了一瞬的心光,在不知不觉时候,它又重新光亮了起来。

潘寻龙颇为羞赧的笑了下,“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潘知州犹不放心,“有事要和阿爹说,别闷在心里,知道没?”

“知道了。”潘寻龙应下。

……

那厢,顾昭瞧到潘寻龙的心光黯淡又重新燃起,神情若有所思,下一瞬,她指尖出现了四道符箓,只见手一扬,符箓嗖的一下蹿上了半空,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悬浮。

黄纸朱砂的黄符漾起柔和的符光,四道光芒汇聚,瞬间成一个圆球般的屏障护住宝船,将那呼啸的鬼哭声阻拦。

与此同时,顾昭手诀翻飞,灵炁带着梦魇之力入了众人的梦中。

下一瞬,晦涩的梦里多了光彩,就如黎明过后,一道鱼肚白掀开了夜的黑暗,慢慢的,天光亮了起来。

沉沦在噩梦中的人眉目舒展了,在他们的梦里,这时候下起了一场春雨,春雨带着杨柳抽芽的绿意,在落下的那一刻,他们黯淡的心光一点点明亮了起来。

……

见到这一幕,涂九娘恨声道。

“怎会如此?”

绝望呢?

心灰意冷呢?

她的目光看向河面,那儿是密密麻麻的鱼儿翻着肚子,它们随着汹涌的波浪起伏,晦涩月夜下,微微张合的鱼嘴诡谲又阴森。

涂九娘阴沉下脸,目光落在顾昭脸上,不善道。

“你们也该像这鱼儿一样死了,都死了,了无生趣的自戕死了,然后再予我掌灯!为何会没事?”

顾昭:“身心清静,自然心光不灭。”

心光不灭,自然不会心生死志。

她抬起头,于那一片鬼哭中瞧到一位穿着藏青色书生袍,头戴纶巾的青年。

那是裴一清。

此时,他正捂着耳朵,神情着急的凑近一个约莫二十来岁模样的女鬼旁边,丝毫不惧的喊道。

“娘,我是清儿啊,别哭了,你别哭了,我来寻你了,你醒一醒,你醒一醒啊,再哭,再哭你就要化没了……”

他顿了顿,一把抓住那不断融化去的皮囊,声音更大声了,眼里有悲恸的水光。

“娘!我是清儿,你看看我,我是裴一清啊!”

女鬼震了震,原先淌泪的鬼眼瞪大了一些,含糊的鬼音的从变了形的嘴里溢散出来。

“……清儿,是清儿来寻我了。”

她不是无人问津的孤坟野鬼。

……

顾昭扬了道灵炁护住裴一清的生魂,如此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然是裴书生请亲过阴时候,发现自己阿娘被点灯了,这才跟了过来。

她侧头看向涂九娘,恨声道。

“不过是欺人无亲无缘,没有阳间的供奉,这才偷摸的抓回去点灯罢了,你这阴沟里的臭鼠,欺软怕硬的怂包!”

涂九娘:“你!”

顾昭手诀翻飞,绛宫处的金丹滴溜溜的直转,惊涛拍浪中,此处倏忽的笼下了一层细密的春雨。

雨水笼罩上那些燃着灯火的鬼魂,带着春日杨柳的绿意,瞬间,心光从鬼魂体内由内自外的出现。

随着心光出现,灯火黯淡了一瞬,哭嚎的鬼音也戛然停滞了一刻。

涂九娘见状大怒,她叱喝了一声,“小雅,掌灯!”

小雅跺了跺脚,“是!”

只见她的衣裳倏忽的蔫耷了起来,原先白皙的面皮一下成了幽火之色,下一瞬,一团幽幽之火从那蓝衣襦裙中飘出,衣裳空荡荡的落在地上。

原来,这鬼丫鬟小雅竟然是一团鬼火修成的精魅。

下一瞬,这团鬼火炸开了,如一群流萤一般,火点猛地朝半空中的灯烛点去。

原先黯淡了的灯火又重新明亮,犹如死灰复燃,此地鬼哭啸啸,波浪惊天。

……

涂九娘满意了。

她冷哼了一声,眼眸一眯,又凶又娇媚的瞪了潘知州一眼,吃吃笑道。

“潘郎,便是有刀山火海的险阻,我今日也要带你入鬼道。”

说罢,她手中的白绒条一甩,欺身而来。

与此同时,顾昭手中的长.枪一挽,上头蒙覆的火灵之炁簇了簇,只见她身形如风,不过一瞬便从东面出现在了西面。

长.枪一挑,直接将那白绒条缠住。

两厢气劲相碰,顾昭的发丝被风炁扬起。

很快,两人便又缠上了,在惊涛拍浪的江面上龙腾虎跃,相互追逐,只见火灵之炁燃了白绒条,随即,白绒条又没入江中,撩起巨大的水浪朝顾昭扑来。

半空中,时不时有灯笼带着呼啸的鬼哭袭来。

顾昭顾忌着灯烛的鬼魂,倒是有些束手束脚。

长.枪一挑,她将灯笼往半空中一弹,元炁化作的春雨下得更细密了。

小雅着急的喊道,“小姐,咱们走吧。”

她,她要撑不住了……

瞧着那又灭去的灯烛,小雅心痛不已,不单单是灯烛灭了,一道灭去的,还有她本体的火光里啊。

眼下虽然好似斗了个旗鼓相当,其实她们的颓势已显。

小雅看着身形如风的顾昭,心里有了俱意。

鬼道里的众鬼说得对,这顾小郎,他当真是会手撕大鬼……没瞧见小姐脸上都被气劲划伤了么,小姐那么的美,他都不知道怜香惜玉的!

……

涂九娘面上又一下的吃痛,她急急的侧了侧头,纤纤玉指摸过脸,上头一片湿濡。

她舔了舔,遍是血腥的腥臭味,顿时心里也有了退缩之意。

顾昭眼眸一沉,“想走,迟了。”

说完,又是一击长.枪如游龙一般的击去。

少了一大截的白绒条拽住来势凛然的长.枪,涂九娘急急的仰头,长.枪贴着头皮过去了,要是再慢上一瞬,该正正的钉在她的天灵盖里了。

再站直的时候,涂九娘看着江水中的乌发,心里恨得要死,还得柔声道。

“顾小郎,瞧着你的面子,我涂九娘发誓,以后定然不会再打扰潘峻安一家,如此总成了吧。”

“哎哎,你这小郎好生无理,我都说了我不会再打扰潘郎了,你怎地还来?”

“便是人间的律法,这强抢小娘子的恶霸也没有判斩立决的,更何况,我这不是没抢成么!”

顾昭轻嗤,“眼下咱们是在算大人的账么,我与你清算的,分明是你燃灯的罪孽。”

涂九娘蹙眉,“不过是孤坟野鬼罢了,他们阳世的亲人都不在意了,顾小郎你多管什么闲事?”

这话一落,顾昭还未说话,裴一清先急了。

只听他的声音从天上大声的传来,“谁说不在意了?我在意的,我在意的,你这恶鬼不要睁眼瞎说话!”

涂九娘和小雅这才注意到裴一清。

涂九娘拧眉,“你又是何人?”

鬼灯中,小雅也有了恍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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