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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得有几分吓人。

……

孔家果园。

此处果树枝繁叶茂,偶尔有流萤飞过,按理来说,这第一年的果树应该是不挂果的,不过,孔家的这处果园却是例外。

只见大大小小的果实缀在碧翠的绿叶之间,红的杏,粉的桃……格外的喜人。

这功劳,除了春分时龙君的布雨,有大半要归功于辛勤施肥的冲虚道长。

当然,冲虚道长是不乐意的。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呕……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陛下,陛下是不会丢下我不管的,顾昭,待我重见天日,定然生啖你肉,畅饮你血,一雪今日之耻辱。”

果园的西南方向埋了个粪瓮,一半在土里,一半露出地面,此时,上头盖了个大大的厚木板,一根粪勺插在其中,木头底下粪水时不时的冒一个咕噜泡。

粪勺中,冲虚道长骂着顾昭,声息弱了许多。

天杀的顾昭!

天杀的谢幼娘!

明明知道他冲虚道人的命胎在这柄粪勺之中,谢幼娘这娘们,夜夜归家时也不思量将他藏好,竟然直接将他插在这粪瓮之中!

还和自家夫婿振振有词,说她是在沤肥!

神他马的沤肥!

分明是在报复,报复他谢家庄一事!

陛下——

冲虚道长口鼻中都被呛着恶臭,从一开始的作呕,到现在的居然有所习惯,他心下悲凉,一股绝望涌上心头。

难道,这就是俗话中的久居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吗?

不,他不要!

陛下啊——

他的陛下能寻得到他吗?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就在冲虚道长悲愤自苦之时,林子里响起了一阵鸱鸮的叫声,声音诡谲又渗人,瞬间惊起飞鸟阵阵。

粪瓮之中,冲虚道长精神一震!

是鸮君!

是陛下身边的双面鸱鸮!

陛下派人寻来了!寻他来了!

“在这,我在这儿……老道在这儿啊!”

为了引得双面鸱鸮的注意,冲虚道长顾不得恶臭,将自己这段时日好不容攒下的一点的气力使出,奋力的搅动粪瓮。

瞬间,粪瓮之中的暗流涌动,难以避免的有恶臭朝天涌出。

冲虚道长眼中有泪,悲愤欲绝。

顾昭,今日之耻,来日我冲虚道人必定双倍奉还。

半空中,盘旋于空的双面鸱鸮听到动静,猛的低头,视线落在那一半埋在土里,一半露在地面上,此时有阵阵恶臭传来的粪瓮,眼睛瞪得更大了。

它,惊呆了。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冲虚道长?”

只见鸱鸮前后两张脸上的嘴巴动了,前头是渗人的鬼鸮声,后头则是老者阴沉沙哑的声音。

是我!

冲虚道长激动,瞬间,粪瓮中的暗流更汹涌了。

闻着那阵阵恶臭,鸱鸮的脚步迟疑了。

冲虚道长在此处?是粪瓮?还是粪勺?亦或是粪水中的某一物?

不过,不管是何物,落到这样境地的冲虚道长,还有必要带回去给陛下吗?

冲虚道长好似察觉到了鸱鸮的迟疑,当下是一股恶气直奔天灵。

欺人太甚!

顾昭欺人太甚!

……

与此同时,在靖州城巡夜的顾昭脚步一顿,捏着六面绢丝灯灯柄的手一紧。

“怎么了?”

旁边,背着破袋子,兜一堆无主财炁的毛鬼神有些意外,它抬头看了过去。

顾昭先是咬了咬牙,不知想起了什么,眼里又漫上了笑意。

“冲虚道长动了。”

那是她亲手炼制的粪勺,又怎么会不知道冲虚道长在攒气力,像冲虚道长那样搅风搅雨的大人物,有朝一日落入那等搅粪的境地,定然心口憋一股气。

他艰难的攒下气力,那稀薄的气力既然脱不了困境,必定不会妄动,如今动了,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就是救星来了。

东梁的庆德帝派人寻来了。

“我去瞧瞧。”

顾昭丢下一句话,提着灯,抬脚入了鬼道,下一瞬,此处倏忽的起了一道风气,人途和鬼道短暂的相汇。

“我也去!”毛鬼神紧着说道,它紧跟着顾昭的脚步,也进了鬼道。

不过是须臾的时间,顾昭从天光蒙昧的鬼道之中走过,瞧过去速度寻常,然而转眼,六面绢丝灯的光团已经在远处。

好快。

毛鬼神顿了顿,暗暗庆幸自己和顾昭是友非敌。

谢家庄一事后距今,短短数月时间,顾道友一身的修为更精湛了。

见顾昭的身影消失,知道她这是出了鬼道,毛鬼神紧了紧背上的布袋,抬脚跟上。

……

息明山,孔家果园。

顾昭一出鬼道,身影一晃,贴着一棵橘子站着,敛息术的术法运转到极致,丝毫不敢大意。

远远瞧过去,不见顾昭,不见六面绢丝灯的暖光,只有橘子树繁茂的枝桠随风摇摆。

顾昭环顾了周围一眼。

此地空无一人,除了风声便只有前方粪瓮中暗流涌动的动静,天上的流云被吹散,遮掩了大半夜的月华悄悄倾泻而下,为这片天地投下幽幽的冷光。

顾昭的视线一下便落在了一棵桃树下头,只见那褐色的树枝上倒挂着一只鸱鸮。

花羽,尖嘴圆眼睛,夜色下它,橘色的眼睛显得有些凶狠无情。

下一瞬,冲虚道长虚弱的声音映证了顾昭的猜想,只听他忍着怒和耻辱,细听,里头还有几分示弱。

“鸮君,你我同在陛下麾下,眼下外敌强劲,咱们更是要同心协力,一致抗敌。”

只见粪瓮中咕噜噜的有泡冒出,鸱鸮笑了一声。

“道长莫要激动了,你是被下了禁制吧,说实话,我就只见这粪水搅得厉害,听不到道长的只言片语呢。”

冲虚道长傻眼了一瞬,随即气得几乎要呕血。

鸱鸮羽翅一震,瞬间起了一道黑色风气,风气猛的朝西南方向的粪瓮奔去,冲虚道长只觉得自己体内倏忽的涌入一股力量,顿时大喜,连忙吸纳这股力量。

虽然还无法从这可恶的粪勺中脱困,好歹能破了顾昭下的说话禁制。

鸱鸮抬翅膀,捂住口鼻。

“好了,你说吧。”

冲虚道长瞧着它嫌弃的动作,心中又哽了哽,忍着怒气,将话重新说了一遍。

“嗤,就道长如今这模样,不过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罢了,还谈何共拒外敌人?”

鸱鸮听后,当即冷哼了一声。

只见它动了动,咕咕咕咕的声音从鸮面中出现,同时有如老者的人言从脑后传来。

竟然是鬼鸮!

顾昭注意到,这鸱鸮竟然头有双面,是道家典籍中记载的鬼鸮,传说中,以人魂为食的鬼鸮,尤其喜爱新鲜鬼魂。

顾昭提着灯的手紧了紧,心中暗骂一声,当真是蝇营狗苟!

……

“你!”听到鸱鸮的话,冲虚道长气极。

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啊,不过是一头鬼鸮,居然也敢质疑嘲讽他冲虚道人?

可悲可悲!

奈何情势比人强。

冲虚道长咽下这口气,放软了自己的姿态,“鸮君,我的命胎还在,顾小郎虽然天资出众,却也和那等自恃才华的年轻人一样,狂妄!自大!”

“是,此一遭他是折辱了我,不过,也因此予我留了一线生机!”

冲虚道长的声音紧了紧,好似在恨恨咬牙,有着血海深仇一般。

“须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深!我命胎尚在,今日鸮君助我冲虚脱困,待我寻一身好资质的皮囊,潜心修行一段时日,定然能助陛下完成大业。”

“鸮君救命之恩,我定当衔草相报!”

听到这的顾昭撇了撇嘴。

瞎说!她哪里狂妄自大了?

这冲虚道长一定不爱钓鱼,不然怎么会不知道,这钓鱼也是需要饵的,这可不,她留着他这个饵,虽然隔了数月,鱼儿还是来了嘛!

“不动手吗?”毛鬼神是偷神,它悄无声息的站在顾昭旁边,隐在树根的树影下,声音化作丝线传入顾昭耳中。

顾昭摇了摇头,“跟着它,后头还有人。”

她的视线落在前头。

只听冲虚道长急急催道,“鸮君,动作要快,回头惊动顾昭那杀胚,仔细咱俩谁都走不了了!”

接着,他顿了顿,有些耻辱的道,“瞧到那柄粪勺没,我的命胎被炼化在其中了。”

“呵!”鸱鸮冷笑了一声。

它瞧着西南方向的粪瓮,想着往日里冲虚道人精湛的道法,如今竟然落入这等狼狈又可笑的境地,对未曾见面的顾昭更是心生忌惮了。

倒是不再逞口舌之快。

只见它尖嘴一张,瞬间,一道尖利渗人的鬼鸮声呼啸而出。

与此同时,西南方向那口埋地的粪瓮应声崩裂,一柄半球圆头的粪勺腾空,只见它滴溜溜的转了两圈,在黑雾的笼罩支撑下立直了。

顾昭:……

要不是这一地的狼藉,瞧这阵仗,瞧这夜色,还真有两分神兵利器出世的派头呢!

毛鬼神要气炸了。

顾昭视线一瞥,就见它捏着破布袋的手紧了紧,黑黢黢的眼睛瞧着鬼鸮格外不善。

顾昭一惊,“不可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