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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宝珠:“哎呀,阿爹你作甚打我?痛痛痛,我这皮都被打红了,你瞧你瞧,这儿呢!”

“该,打的就是你!”朱屠夫声音瓮瓮,“老实交代了,你个小丫头作甚去了?阿爹和你说,这于大人不好,你瞧瞧他,都被咱们知州大人判死刑了!”

“该!竟然勾结妖邪之物,要是没有顾小郎和潘知州,哪一日他将咱都害了,咱们都还不知道呢!”

“阿爹,我知道了,我不会不懂事了……你别生气啊。”

“……”

顾昭瞧了一会儿,拎着一小篮子的卤煮蛋和肉,抬脚往府衙方向走去。

……

靖州城,牢狱。

牢房低矮又憋闷,于常柊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到靠里边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这一处牢狱常年阳光照不进来,周围透着一股腐败的臭味,稻草堆受潮,长满了臭虫,才这么一下子,他身上便被臭虫咬了,撩起一长串又疼又痒的包。

天气炎热,发上沾到的秽物早已经发干,闻过去恶臭又恶心。

于常柊狼狈不堪,角落里,时不时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声传来,他侧头看去,黑暗中有点点红光闪过,那是牢狱中的老鼠,各个机灵又凶悍,只等着人睡着后,尖嘴一张,咬下鼻子和脚趾头。

于常柊忍不住又往角落里靠了靠。

这几日,他已经充分体会了这等小东西的凶和恶,失了功法护身,他算是怕了。

于常柊心中又悲又愤。

不过是老鼠,往日里他瞧不上眼的臭鼠,如今竟也敢这般欺他!

这时,角落里突然多了一个篮子,于常柊眼睛一眯,又惊又喜又是戒备。

“谁,是谁?”他惊疑不定的四处探看。

“喧哗什么,安静一点!”

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响起,重重的抽在了牢狱的木栅栏上,与此同时,衙役狠厉的喝声传来了。

于常柊顿时安静了。

片刻后,他小心的靠近篮子,打开后,他有些诧异了,竟然是一篮子的卤煮了,味道很香,还带着些熟悉。

于常柊想了想,不过片刻便记起来了。

是屠夫家那丫头送过几回的卤煮肉,他没吃,收了后就转送给李打铁几人了。

他心中百感交集,到最后,竟然是随手救下的一个丫头记着他。

于常柊捻起一粒蛋,这几日皆食馊粥,这卤煮蛋的香气刺激得他津唾连连。

重来没有想过,这一篮子的卤煮肉,竟然带给他这么多的震撼。

下一瞬,就见此地变动起,周围的老鼠眼睛突然通红,猛地发难,一道道黑影蹿过,带着腥风之气,犹如饿狼扑羊一般的凶悍,它们衔起篮子中的肉块和蛋,眨眼就不见了踪迹,就是连于常柊咬在嘴边的那一个也不放过。

“啊!”于常柊捂住嘴哀嚎,指缝间鲜血直下。

原来,方才对他口中夺食的大鼠力道凶狠,动作迅猛,就连他的嘴巴都被咬烂了。

于常柊目光瞥过,外头微弱的烛光映衬下,只见一个小篮子摆在稻草堆上,空荡荡的无一物,别说肉块了,就连肉渣都不剩。

“不!”于常柊痛彻心扉。

许久没吃肉,竟然会这般的馋肉!没见到也就罢了,到他的嘴边再被夺走,竟然是如此的令人心痛!

夜色中,亥时的梆子被敲响,角落里传来老鼠窸窸窣窣的吱吱声。

多谢小郎分食。

外头的顾昭提着灯走过,笑了笑。

“呵呵,客气了,也是你们自己的动作够利索。”

她是帮小朱姑娘送卤煮肉了,不过,这于大人自己动作不够利索,没口福,那可就赖不到她了。

“梆梆!梆梆!”梆子声传得很远,所过之处,浓郁的黑雾退散,相交错的人途鬼道岔开。

“大黑,咱们该去下一条街了。”

只见顾昭脚步轻快,招呼了大黑一声,此处风炁乍起,眨眼之间,就不见那团橘色的光团了。

……

俗话都说,节气不饶苗,岁月不饶人。

随着每一日的日升日落,地里稻子的青苗灌了浆,经过风吹日晒雨淋,一点点的成了沉甸甸的稻穗,风来,稻田如波起伏,再后来,这漫眼金黄的稻穗成了一地的稻茬。

冬日天寒,冻得土地都荒了,上头盖一层皑皑白雪,白雪无声的温养着一片土地,洁白纯净,只等来年的春日,万物复苏,重新草木葳蕤。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天畔云卷云舒,不知不觉,岁月的痕迹一点点的染上人的鬓角。

转眼,时间便到了太和四十年。

芙京,皇城。

“咳咳,咳咳。”

甘露殿里,坐在小叶紫檀案桌后头批阅奏折的太和帝动作一顿,突然猛的一阵咳。

旁边,打扇的马公公连忙搁下雉羽宫扇,转身倒了一杯温水,递了过去,轻声道。

“陛下,喝口温水润润喉吧,可是我这风扇得太猛了些?奴婢慢些来。”

太和帝喝了水,喉咙里的痒意也去了大半,听到这话,他抬手一止,抚了抚自己的山羊须,呵呵笑道。

“不打紧不打紧,天儿这般热,驹儿扇的这道风正和我意,不凉也不热,刚刚好。”

他搁下蘸了朱砂的笔,起身抻了抻手脚,活动活动开筋骨,尤觉不够痛快,转身招呼马公公,道。

“走,驹儿随我去御花园走走。”

马公公躬身,“是,陛下。”

虽然已经入秋,这天气还是热得厉害,傍晚时分,天畔挂一轮斜阳,落日的余晖轻柔的撒下,好似为这一片大地披上了一层艳丽的纱衣,在假山,在树梢,又在那一丛丛的木芙蓉上头,御花园美得让人心醉。

太和帝抬眸,目光越过这一地的青翠绯红,落在朱墙碧瓦之处,良久,他微微喟叹了一声。

“驹儿,朕真是老了。”

马公公闻言一怔,抬头一看,视线恰好落在太和帝发白的鬓角,心里一股酸涩浮上心头,目露忧心,道。

“陛下——”

太和帝摆手,“别说那些虚的,朕不喜欢,朕的身体,朕自个儿知道,那是一日不如一日强壮了,稍微忙活下,就累得不行,老喽老喽,就跟那田间的老牛一样。”

太和帝摇了摇头,抚着须不说话了。

可不是老了,今年入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也就是去宫里的老人那儿坐坐,稍稍聊几句贴心话罢了。

也是到了这年迈时候,他才更为理解,前朝的庆德帝为何要追求长生之术,如痴如狂。

太和帝环顾这一处的宫廷。

只见宫廷巍峨庄严,金碧辉煌,仙人跑兽的四角屋檐,这是至高无上的权利啊,又怎能不让人心生怅惘和留恋。

马公公觑了一眼太和帝,有些担心。

“陛下可是哪儿不舒坦,奴婢去唤李太医来瞧瞧?”

“不用不用!”太和帝皱了皱眉,摇了摇头,沉重道,“李太医的药,着实苦了一些。”

马公公失笑,紧着又低下头,收敛了笑模样。

太和帝侧头看了一眼,拍了拍马公公的脑袋,也不计较了。

两人一道往前走,太和帝心里装着事。

前些日子,钦天监推举了一位方士,说是于天象上颇有研究,且道法精湛,仙风道骨,为人不拘小节,肆意洒脱,端的是逍遥仙的做派,便是丹道上的研究,也是颇为精深的……

“驹儿,你说,朕是否要将那道长唤回来?”

听了太和帝的这话,马公公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太和帝抚着山羊须,眉眼微沉,里头有精光闪闪。

服侍了陛下许多年,一直都是太和帝身边的贴心人的马公公又怎么会不知道,陛下这是真的动了心思。

他心下一急,连忙道。

“陛下不可!”

“哦?”太和帝眉毛一挑,侧头看了过去,声音沉沉,不怒自威模样。

马公公心里惊跳,暗骂自己说话没分寸,瞧着平日陛下待自己亲厚,竟然忘了伴君如伴虎这一句话,他紧了紧心神,小心的措辞道。

“陛下常和奴婢说,前车之鉴,后车之师,祈北王孟东君的事,奴婢现在想想,这一颗心还扑通扑通的跳呢。”

他将手搁在心口处,做出一副受惊的神情。

都不用假装,只要想想顾昭托人捎来的珠子,一掐,珠子破裂,半空中浮现一道水幕,里头那一身绿皮,四肢短缩,后头缀一条就像蛇尾一样尾巴的四脚蛇,这一幕都过去五年了,想一想这事,马公公还是心肝一阵乱颤。

吓人哟!

好好的一个浊世佳公子,竟然成了那般模样了。

不单单是祈北王孟东君,还有他前世的内侍吉祥公公,这一主一仆,不都是为了长生不老的荣华富贵,将自己捯饬成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丑模样吗?

他可不想当下一个吉祥公公!

马公公捏着拂尘的手紧了紧,再次来了个忠言逆耳。

只见他眼里有泪光点点,“砰”的一声,膝盖直挺挺的跪了下去,扬起头,目露忧心与着急。

“陛下三思啊——”

马公公跪地的那一下太响,太和帝给唬了一跳,他抚了抚须,脑海里同样浮现了水幕里孟东君的模样,当下便连连叹气,抓着胡子的手一紧,扯下了好几根胡子。

太和帝不甘心,“那不一样,朕是天子,有人龙之势护身。”

马公公小声,“陛下,祈北王曾是庆德帝,顾小郎说了,人龙之势护卫天子,不偏不倚,是以——”

庆德帝之前也是天子,太和帝也是天子,同样是天子,人龙之势又怎么会只护着他家陛下嘛,要是这样想,那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吗?他马公公虽然好拍马屁,也不敢说这样不负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