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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陵江上。

宋延年怀里揣着银子,顶着一张胖了三斤的小脸,坐在船舱里,船只正往安同镇的方向划行。

宋四丰站在甲板上抽着他的大旱烟,吞云吐雾,神情美滋滋的。用的正是宋延年送他的那一只烟斗。

他一边抽,一边冲宋延年道,“延年,你这烟斗做的不错,出烟顺畅还不呛人。”

说完,抽空比了个大拇指。

舱内,江秀水紧挨着宋延年,他抱着自己的行囊,一脸的紧张,一张脸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怕的,白的吓人。

宋延年:……

他有点理解江秀水,毕竟是第一次出门,但脸白成这样,真的不打紧吗?

他开口安慰,“不用担心,先生他们都很好的,只要认真完成功课,先生都不打人的,钱婶也很好,我最爱吃她做的锅边糊了,又鲜又香,配上饼子,我能吃两大碗!”

“再说了,我也在书院啊,过几天张诺也会来,你别怕!”

今日,张诺原本也跟着他们一起,但是,铭哥儿他不放心自己的媳妇,想在小源村再多待两天,张家想了想,就将张诺也留下了。

宋延年见江秀水实在紧张,一张嘴闭得紧紧,话都说不利索了。他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了一颗大粒的松子糖和一把瓜子。

“吃吧。”

在糖果瓜子的作用下,江秀水总算是放松了一点,他松了拽紧包裹的手,一双眼好奇的看着船外的水景。

顺水船行很快,不到半天,他们就到了安同镇的码头。

宋四丰带着两人找了一个路边支的小摊,点了三碗面条,三人简单的用了中饭,这才往褚家义塾的方向赶。

“到了!”

宋延年指着义塾的牌匾,侧身告诉第一次来的江秀水。

“这就是书院,走吧,我带你去先生那里。”

宋四丰听到这话,将行囊往褚伯的门房里一搁。

“延年,爹先回去了,回头船老大该等急了,东西就先搁这里,等你忙完了过来拿,我和你褚伯伯都交代好了。”

说完,他又凑近宋延年的耳边,小声道,“爹新打的那张白虎皮,下次来的时候带给先生,你娘鞣制好了,还要挂几天,让风再吹一吹。”

宋延年:“三伯不是一直吵着要?还说要给小聪哥讨媳妇用?”

宋四丰眼一瞪:“嗬!又不是我儿子讨媳妇,我管他呢!你也别管,你小聪哥的媳妇找不找得到,那是他老子的事。”

宋延年:……

行叭!你们大人的事情,大人自己商量解决。

一番告别,宋延年带着江秀水往书院里走。

才一进书院,他就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大对。

只见书院往来的路上,多了几张不认识的面孔,他们都穿着灰色劲装,一副小厮模样的打扮,形色匆匆的来往在书院里,每个人脸上都有一丝沉重,不见笑模样。

宋延年收回目光,对旁边的江秀水道,“走吧。”

他带着江秀水穿过前院,绕过一个游廊,这才来到童先生的书房。

“扣扣扣!”

书房里,童先生正背着手,注视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花白的头发上,都透出一股怅意。

待听到敲门声,他陡然回神,胡乱的抹了抹脸,整理了一下有些潦草的衣襟,清了清声音,这才回道。

“请进。”

宋延年领着江秀水进来,转身轻声将门重新掩上。

童先生看到多日未见的弟子,愁闷多日的面容,这才带上了一丝笑容。

“是延年啊。”

宋延年站直了双腿,上身微俯,给童先生行了个作揖礼。

“延年给先生拜年!祝先生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事事顺心。”

童先生黑而瘦削的脸上浮现笑容,“好好,先生也祝延年新的一年里,学业有成!”

说完,他转身走到书案后,从奁盒中取出一个红封,递给宋延年。

“拿去玩吧,就几枚压兜钱,先生的一点心意。”

宋延年接过红包,道了一声谢,冲先生道,“先生,我带了一些屠苏酒,回头让钱婶子温好,送去给您尝尝。”

童先生笑着点头,“好好!”

他又将视线转到江秀水身上,探究的询问宋延年,“这是?”

江秀水脸上一阵紧张。

宋延年连忙将情况说明了一番。

童先生知道这是新来的学童后,似乎是理解江秀水的紧张,他摸了摸江秀水的脑袋,放缓了语气。

“好,你能来义塾学习,先生很高兴。功课上,你也别担心自己跟不上进度。”

他沉吟了片刻,继续道,“今儿早上,义塾也有新来的童子,到时先生给你们主持开笔礼,到时你们在天字丙班。”

说完,也拿出了一包红封,递给了江秀水。

江秀水一脸惊喜,指着自己,“我,我也有吗?”

在看到童先生带笑的点头后,他一脸欢喜,珍重的将红封收到了怀里。

小声道,“多谢先生。”

童先生唤来院子里的一个仆从,“麻烦小哥带这个孩子,到丙班那儿,一会儿我给这些孩子主持开笔礼。”

褚家仆从恭敬的应了一声,带着江秀水走了。

童先生:“假期里可有温书?”

宋延年摇头,“学生不敢有一丝懈怠。”

童先生听罢,点了点头,温声替宋延年回答了他的一些疑惑。随即抽背了一些经史子集,见他对答如流,这才暗地里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来,这在写几个字,先生看看,这些天有没有精进?”

说完,他往书案上铺了一张毛边纸,又从花梨木的笔架上拿下一把羊毫笔,朝宋延年递了过去。

书案的右上方是一盏早就研墨好的墨汁。

宋延年握笔想了想,视线落在先生放在桌上的酒瓶子。

凝神静心,提笔挥写。

不消片刻,黑色的墨汁就有了自己的形状,他在这张毛边纸上落下了错落有致的词句。

童先生站在宋延年旁边,看着他落下的大字,轻声吟诵。

“紫府仙人授宝方,新正先许少年尝……八神奉命调金鼎,一气回春满降囊……唔,这是瞿佑先生的屠苏酒,倒也应景。”

“不错不错,这字已有两三分的风骨,笔风飘逸殊丽,观赏性极佳。”

他乐呵了两下,又点出了宋延年的一些不足,然后又拿起一张新纸,让他重新写过。

宋延年将先生指点的一些技巧,重新融入笔墨,当他凝神书写时,忽然听到童先生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不禁抬头一看,只见童先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正满肚子伤怀的站在窗口。

顺着童先生的视线看去,窗户正对的是另一个房间,此时那个房间房门紧闭。

“先生?”

童先生收回视线,花白样的胡子都透着一股颓败。

宋延年停住了笔:“先生可是有烦心事?”

童先生摇了摇头,片刻后才感叹道,“我只是感慨,如果屠苏酒真能像趣闻里说的那般,岁饮此水,一世无病就好喽。”

宋延年神情凝重,他将视线重新投入对面的屋子。

“可是有谁生病了?”

他凝神一看,世间万物都有属于自己的气机,而对屋的生机薄弱,只余一丝如萤火一般的白光,在黑暗中上下颠簸。

那该是一个久病于床,生命垂危之人。

宋延年抬头一看,就见到先生脸上留下两行清泪,顿时吓了一跳,他小声的喊了一声先生。

童先生拈起宽袖,擦了擦泪水,一边擦,一边道,“先生失态了,是不是吓着延年了。”

宋延年摇头,“没有,我只是担心先生罢了。”

童先生想了想,拿过宋延年手中的羊毫笔,随手将它往笔山的中峰上一搁。

“走,陪我去送你师兄最后一程。”

童先生说完,就一副心事重重的的出了门,目的地正是他之前一直看的那个房间。

宋延年:师兄?

在书院里近半年的时间,他还从没有听过和见过。

不过,此时明显就不是问话的时候。

宋延年跟在童先生身后,很快就抄过游廊,来到了紧闭着门户的房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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