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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两人来到一栋有大院子的青砖瓦房前,虽然天光还是蒙蒙亮,但院子里已经有人在忙活了。

陈荣枫:“这是我们家的长工,昨日咱们碰到的地方是我们家在府城里的店铺。”

宋延年想了想:“是酒坊?”

陈荣枫自豪,“是!我陈家是东湖郡城有名的酒坊,东湖郡很多的酒楼以及脚店都是我们家供的酒。”

宋延年拱手笑道:“原来是少东家,失敬失敬。”

陈荣枫哈哈大笑,笑了片刻却又有些惆怅。

他哪里是什么少东家啊。

……

宋延年侧头看了过去,有些不好意思。

“是我说错话了吗?”

陈荣枫打起精神笑了笑,故作没事人一般。

“不打紧不打紧,都是我自家的事,嗐,其实也没什么,就那么点儿事呗,每家每户都有难念的经。”

宋延年见他不怎么多言,便也没有深究,两人往后走,西边偏院的窗户开着,里头的床上躺着陈荣枫的身体。

陈荣枫惊奇的多看了两眼。

“昨夜凉快,我便开着窗睡了,啧啧,我这睡姿真安详啊。”

宋延年:……

他抬起手要送陈荣枫的魂灵回躯壳,这时,搬着酒坛子的长工踩到了一处水洼。

昨日夜里下过雷雨,此时黄泥和着雨水,格外的湿滑,长工脚下不稳,直接将酒坛子砸在了地上。

坛子被旁边的石块磕出一个大口,里头的酒水哗啦啦的往外流。

长工无措,陈荣枫的魂灵看得也着急。

“怎么这么不小心,嗐,也不知道拿个干净的布堵堵。”

他的目光瞥过宋延年,只见他盯着那破口的酒坛子,向来疏朗的眉眼微微拧着。

陈荣枫愣了下,“宋兄,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宋延年伸出手,酒水里一股黑气被他吸了过来,随着他的一个紧握,黑气顿时如那烈日下的水渍被烘干,消失殆尽。

陈荣枫瞪大眼睛:“这,这是什么?”

宋延年探究的朝他看去,见他面上懵懂惊惧,不像是说假。

宋延年:“这是一种晦,对人不好的。”

陈荣枫似懂非懂,“是晦气吗?”

宋延年:“差不多,人的周围环绕着气场,气场好,运道顺遂,气场不好,诸事不顺,这种晦积蓄多了,就会影响这个人的气场,运势自然也就不好。”

陈荣枫瞪眼,“这害人的玩意儿怎么在我家的酒里?”

他朝宋延年看去,眼里满是疑惑。

宋延年:……

他怎么知道!

陈荣枫抹了一把脸,连声道,“嗐,瞧我都糊涂了,走走,我带你去下头的酒窖里,咱们看看其他酒里有没有这东西。”

“如果有,那这些酒都不能要了,别人花银子买我家东西了,怎么能害人呢!”

宋延年眼神放暖。

果然,合他眼缘的人,人品必定不会太差。

陈荣枫也不急着回身体里了,他回头对宋延年道。

“我就这样飘着下去,方便!”说完,他还给宋延年演示了一下什么叫做穿墙术。

宋延年:……

“你悠着一点,毕竟你还不是鬼,要是一不小心魂灵卡在墙里,拔不出来了,看你到时怎么办。”

陈荣枫连忙收了那颗浪荡的心。

……

酒窖里满满当当的摆着酒坛子。

宋延年在酒坛间穿梭,凝神看了一番,将其中的一些坛子指出。

陈荣枫看着那七八个酒坛子,心不自觉的松了松。

还好还好,就只有这么几个酒坛子有问题。

宋延年:“除了这几个没问题,其他的都有晦气。”

陈荣枫脸上的庆幸僵住了。

他的目光扫过酒窖,指着那密密麻麻的酒坛子,难以置信了。

“这,这么多?”

宋延年点头。

他没有继续说话,直接将酒坛里的黑气捉了出来,随着黑气的汇聚,酒坛里原先香醇的酒味变淡,甚至泛着一些酸气。

陈荣枫的脸也变酸了。

宋延年认真的看了几眼黑气,问道。

“这些酒是哪里酿的?”

陈荣枫这才回过神,“我带你去看。”

在出去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酒窖,这一看便发现了一个问题,他不由得咦了一声。

宋延年:“可是有什么发现。”

陈荣枫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接下来说出的话有推脱的嫌疑,一时有些犹豫。

宋延年:“无妨,我们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陈荣枫指着那些没有问题的酒坛子,难得的羞赧道。

“这些酒是我酿的。”

“……其他的那些,是我爹酿的。”

宋延年:“你们不在一起酿酒吗?”

陈荣枫沉默的摇了摇头,片刻后,他才继续开口,话里有着些许的惆怅。

“我们没有住在一起。”

宋延年侧头朝他看去。

原来,这陈家酒坊是陈荣枫的姥爷白手起家,一点点的做出来的。

“我姥爷就只有我娘一个闺女,我娘长大了,他舍不得我娘外嫁到别人家受苦,再加上家里的家业也要有人继承,这才花了银钱给族里的族老们送礼,又态度强硬的给我娘讨了个上门女婿。”

陈荣枫强调:“就是我爹!”

宋延年:“那你是随母姓吗?”

陈荣枫点头,接着说道。

“我爹是偏僻小村子来府城做活的,他为人老实又踏实肯干,我姥爷就看中他了……他家里还有几个兄弟,爷爷只有一栋破黄泥的屋子,也没什么家当好继承的……”

陈荣枫耸了耸肩,摊摊手,“所以喽,我爹对我爷爷那边也没什么留恋,我姥爷才一问他,他忙不迭的就应下了。”

接着,宋延年便见陈荣枫的面容惆怅了下来。

“我才四周岁的时候,娘身子弱,一场风寒人就没了,姥爷想我娘,心里苦就经常的喝酒,还要忙活酒庄里的事。”

“有一次喝多了还去酿酒,一不留神就栽到酿酒缸里,就这样生生的溺没了,大家伙儿隔天才发现,唉……”

宋延年沉默,良久开口,“节哀。”

陈荣枫笑了笑,“也没啥,都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想起娘没了,没多久姥爷也没了,爹赶在热孝里赶紧娶了新媳妇,新媳妇又生了小娃娃……

每一回家里办酒席,到处热热闹闹的,自己只能躲在庙里的八仙桌下,借着那块红色绣金线的桌帏围出的小天地偷偷的哭泣。

岁月不管是好还是坏,他囫囵着也长到了现在。

陈荣枫收回惆怅的心,轻声道。

“方才听王将军这么一说,我才记起是有那么一次,那次我那弟弟在办满月酒,爹特别的开心,我拉他的衣袍说话,他把我的手摔开了……”

“我躲在里头哭,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给了一块糖……还摸了摸我的脑袋,说我以后要开开心心的。”

糖特别甜,从舌头的味蕾里一直甜到心里,从那以后,他就不爱哭了,日子过得不开心,他也能想办法让自己开心。

宋延年:“真君是个温柔的人。”

粉色是又漂亮又温暖的颜色。

……

陈荣枫带着宋延年来到他们酒坊酿酒的地方,那里还有更大的一个酒窖。

宋延年看了看,侧头对上陈荣枫的视线,点了下头。

“是,都有。”

随着酒坛里黑气的凝聚,原先香醇的酒就像是失去了魔力,色泽和香气都淡了下去。

宋延年心里有一两分的猜想,侧头看向陈荣枫的目光有些许的同情。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这大兄弟真是为难了。

“这些酒都是你爹酿的吗?”

陈荣枫点头,“是。”

宋延年将最后一缕黑气捏散,“走吧。”

陈荣枫:“去哪?”

宋延年:“这些是你爹酿出来的,想必你爹应该知道其中一二分的缘故。”

他朝陈荣枫身上打了一道灵符,对上陈荣枫诧异的目光,解释道。

“你毕竟是生魂,生魂离体太远太久,对魂体有损。”

陈荣枫拱手感谢。

宋延年牵过陈荣枫的手,依靠着血脉之间的亲缘线,朝西南方向行进。

陈荣枫耳畔里满满的是风呼啸过的声音,酒庄,老树,村民的屋舍……两边的景物不断的淡去,就像水波一般。

再一落地,他们已经在府城陈家的宅子前。

宅子大门挂着李宅二字的匾额,显然,陈荣枫的父亲姓李。

这是两进的宅子,虽然不如大官以及大富人家气派,但在府城这样寸金寸土的地方,有这样一个宅子,养几个佣人丫头,这李老爹也是个出息人了。

陈荣枫有些沉默。

这宅子他来得少,平日他不是在乡下的酒庄忙活,就是去酒坊送酒,上一次来李宅,还是前年过年时候的事了。

两人一个错步,就到了李老爹的屋子。

李老爹刚刚醒,此时正在他夫人的服侍下穿上衣服。

他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身形保持得不错,面色有些黑,没有留胡子,倒是因为睡了一觉刚起来,下巴有着青色的胡茬子。

周氏小意温柔,“老爷,咱们的林儿大了,你也该教他一些生意上的人情往来了。”

李老爹:“我知道,这事不用你说,我自有安排。”

周氏替李老爹将衣襟收好,保养得不错有些富态的手抚过李老爹的胸口,慢慢的收敛,娇嗔道。

“我可不许咱们家林儿像枫儿那样,只顾着在酒庄酒坊里送酒,这是长工做的活,林儿是我们娇养大的,你要是让他做这活儿,那我可不依。”

李老爹捉住她的手,笑道,“我知道。”

“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我都替林儿打算好了。”

他目光看向前方,声音沉沉。

“林儿是我李家的血脉,枫儿姓陈,这远近亲疏我可是分得很清楚。”

宋延年看向旁边的陈荣枫。

听到自己是外人,陈荣枫有片刻的惆怅,随即又笑了笑,他对宋延年开口道。

“没事,我都习惯了,他说我是长工我就真的是长工了?嗤,别的就算了,我姥爷留下来的家当,我是一定要拿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