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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始至终,邵揽余站在席未渊身后不远的地方,一言不发观望这一切。

他长身玉立,直面慈悲的佛陀,脸上神情毫无动容。

方才那本该是“菩萨低眉颂,红尘万户侯”的景象,落在邵揽余眼里,无端觉得这释迦牟尼的笑容,以及他脚下那位虔诚的信徒,越看越虚伪。

佛从来不会普度众生,他只会居于世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冷静旁观所有灾难的发生。

席未渊跪坐在中间的蒲团上,背影挺立得笔直,声音仿佛也沾染了檀香的幽寂。

“阿时,佛家有一句话,佛法如舟,渡全有缘之徒。世界上那么多人,有人注定生,有人注定死,生死有命,在天不在己,佛爱世人,但也救不了所有人。”

“佛救不了所有人,所以你擅作主张,替他把那些人都除了?”邵揽余淡淡开口,语气里少见地有了几分讥讽,“你既然是释迦牟尼的信徒,那也应该听过善恶因果四个字,私自背叛你的佛陀,不怕下地狱吗?还是你自欺欺人地以为,借刀杀人就能逃过一劫?”

席未渊很轻地笑了一声,几乎听不见。

“善恶报应,福祸相承。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其中的因果,又有谁能说得清。倒是阿时你……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你顾念得太多,到头来伤害的总是自己,你我都是肉体凡胎,何必去纠结别人的命运。”

听到这,邵揽余终于被对方拿腔作调的态势,弄得没忍住笑了一笑。

只是那笑里泛着非同寻常的寒意。

“那你的佛有没有告诉你,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需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他居高临下看着蒲团上的身影,仿佛化身为地狱里凉薄无情的判官,在释迦牟尼的凝视中,一字一句堪比千斤重:“席未渊,别虚情假意地装虔诚了,一个合格的信徒,至少该陪着他的佛去死,比如你的父亲席阳,就是你最好的例子。”

随着话音落地,手心多出了一个打火机,是费慎中午随手放进口袋里的。

咔嚓两声,打火机燃起一小簇火苗,脱离邵揽余手心,呈抛物线落在了供奉台的帷幔一角,从边缘开始燃烧。

邵揽余不紧不慢转身,右腿迈过门槛。

刹那间,一连串轻巧的脆响啷当坠地,一颗红木佛珠滚到了脚边。

席未渊那串常年不离身的佛珠断了。

佛珠断,杀念起。

邵揽余却连眼神都不曾停留,另一条腿也随之跨出了门槛。

帷幔燃烧迅速,燎到了木材所制成的供奉台,火势很快变大,檀香炉身映照火光,投射到释迦牟尼的佛像上,衬得那抹朦胧的笑容愈发清晰。

菩萨低眉颂,红尘万户侯。

可惜佛陀连自己的佛像都保不住,又何谈普度众生?

正殿着火,僧人们一个个大惊失色,纷纷拎着水桶和灭火器往殿内跑。

邵揽余逆向而行,穿过仓皇的人群,信步到了福元寺门口。

在他露面那一刻,门外站守的方牧喜,毫无征兆地向费慎出手。

邵揽余面色微变,好在费慎反应也快,敏捷地躲掉来势汹汹的拳风,脱离对方的攻击范围。

费慎掀眼一扫,万分之一秒的瞬间,心下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除了方牧喜,其他人都选择了往后退开,说明不会动手,并且方牧喜没打算用枪。

想清楚这点,费慎没了后顾之忧,立刻转守为攻,正面迎击。

上回在雾镇,两人交过一次手,费慎知道对方属于进攻型,而且身手干脆毒辣,每一个动作都打得非常凶。

但很凑巧,费慎也不是什么喜欢忍让的人,索性放开了打。

你一拳我一脚,接着后背一记侧踢,两人下手一个比一个狠。

如所预估的那样,其他人确实没打算动手,甚至又往外退了半米,给予两人充足发挥的空间。

只是依然没放下武器,一旦费慎占了上风,他们会立即出手。

邵揽余面容恢复如常,表情也慢慢沉稳下来,双眼全神贯注盯着那两个不断在移动的身影。

分秒缓慢流逝,随着时间推移,他倏然皱起眉头,心头掠过一丝怪异。

乍一看,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可稍微清楚点门道的人一眼就能发现,费慎的步伐其实一直在被对方牵着走。

方牧喜速度太快了,快得不正常,以至于费慎每一个进攻动作都慢了半拍。

背后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邵揽余不得已中断思绪,敛神留意周边的动静。

陷入缠斗中的费慎,与邵揽余有着同样的怪异感。

他不是没与方牧喜交过手,尽管上次对方打得照样凶残,可整体实力与他旗鼓相当,论起敏捷度还略逊一筹。

然而今天不仅反应速度异于常人,甚至连力气都突然间大了不少,一拳砸中胸口,疼得像是连肋骨都快断了。

并非费慎狂妄自大,饶是平日里事情繁多,他一有时间还是会坚持训练,几个月而已,不可能退步得如此明显。

那么唯一的可能,是方牧喜在短短几个月内,大幅提升了自己的格斗水平和身体机能,因此进步神速。

但这显然是不科学的,任何违背生理规律的表现,一定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

咚——!

分神之际,费慎的一招过肩摔出手慢了两秒,让人钻了空子,被对方一脚踹中膝弯,单腿跪了下去。

紧接着,后脑勺被坚硬的枪口抵住了。

方牧喜面无波澜,咔哒将子弹上膛。

啪——啪——啪——

缓慢而单调的鼓掌声响起,邵揽余心脏颤了颤,只听身后的席未渊道:“阿时,你烧了供奉台,是对佛陀的大不敬,你猜这回,佛祖还愿不愿意渡他?”

嗓音徘徊于耳边,隐含低笑,正如寺庙中释迦牟尼的笑容一般,空洞又虚妄。

邵揽余转过身,好像费慎的安危丝毫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内,无动于衷目视席未渊。

席未渊一步步靠近,与邵揽余仅剩咫尺之遥,脸上的宽宥仁慈跟画上去似的。

“我提醒过你了,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他说,“所有人都只会顾全自己,可是阿时,我愿意为了你,再一次背叛佛陀的教诲,只要你能亲手杀了他。”

邵揽余唇边浮现浅淡的笑意,分明是柔和温谦的相貌,此刻却看起来凉薄无比。

“你不如先问问那堆破铜烂铁,看它能不能救你。”

话落,席未渊左胸口处,赫然多出了一个红外线照射点,直指心脏。

包括寺庙外所有忏摩的叛军,每个人的脑门上,都凭空冒出了一个来自狙击枪的瞄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