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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星辰站在寂寥柏树下,不远不近的,注视中年男人背影。

阳光在朔风寒日里被衬得晦暗,落进墓地里灰扑扑的,将周遭渲染出百废待兴的错觉。

他此刻才察觉到,唐世德短短三年里,鬓角有了显眼的白发,后背放松时会变得佝偻。

早不复当初那般春风得意的模样。

这是一个人失去挚爱后,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下,快速变老的迹象。

唐星辰站了良久,选择不声不响地离开。

当年高浅阳火化下葬后,唐星辰几乎一个月没出过门。

成天待在房间里,谁都不愿意见。

而那一个月,唐世德也没回过家。

他日日忙碌于奔波各座城市各种场所,仿佛有做不完的工作,见不完的生意伙伴,整个人像只连轴转的陀螺,时刻不停歇。

乃至于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

直到高中开学前一晚,唐世德才总算露面。

他给了唐星辰好几张卡,里面包含高浅阳所持集团股份的每年分成和存款,如今全部交由唐星辰保管,任他自己安排。

唐世德对他说:“现在只有我和你了,快点长大,别让你妈妈担心。”

于是从那日起,他再没管过他。

彼时唐星辰刚失去母亲,紧接着就被父亲放养,不闻不问。

这样的态度无疑是给燃烧的爆炸物,添了一把推波助澜的柴火。

唐星辰心底滋生出无尽的怨恨。

怨恨唐世德为什么关机,怨恨那个畜生为什么要行凶,怨恨自己为什么去买水。

他甚至阴暗地想过,是不是唐世德暗中串通了刘归,蓄意害死高浅阳的。

否则对方怎么会得表现得如此冷漠无情,不见半分伤心的样子。

父子俩的矛盾积累得越来越深,逐渐疏远。

随着乔缈的出现,关系降至冰点。

而直至三年后的今天,唐星辰才终于恍然意识到。

这些日子里,最痛苦的不只有他。

唐世德或许也从未睡过一个好觉。

他并非不闻不问,不是冷漠无情。

而是在辗转反侧难捱的深夜,想尽了所有办法。

要给亡妻、给儿子、给无法接受爱人去世的自己,一个真正的交待。

……

唐星辰回家后,让阿姨做了一大桌菜,又从酒柜里开了瓶红酒。

等了一下午,等到晚上,唐世德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出现。

看见餐桌上刚热过一轮的饭菜,他愣道:“这么晚了还没吃饭?”

唐星辰直白说:“你不是也没吃?”

唐世德确实没吃,可他刚从墓地回来,没胃口。

“你吃吧,吃完早点休息。”

扔下这么一句,唐世德要转身上楼。

“乔缈走了。”唐星辰把酒倒入杯中,泰然自若地开口,“她说你们离婚了。”

唐世德身形一顿,皱眉:“这不是你该——”

“我没想管,也不想问,”唐星辰截住他的话,“这么多菜我一个人吃不完,扔了浪费。”

唐世德脸色一黑,胸膛起伏了两下,走到餐桌边落座。

嘴里习惯性教训:“吃不完就让阿姨少做点,浪费食物像什么话。”

唐星辰任由他说,不反驳,兀自将倒好的酒推过去。

待对方教育完,他才开口:“乔缈之前把我妈的鱼缸摔碎,现在你俩离婚,扯平了。”

唐星辰思考了这么多天,也想清楚了。

唐世德固执地瞒住所有事情,哪怕被误会也不肯坦白。

八成是怕自己知道后,会做出冲动的事,又或者接受不了而崩溃。

对方不愿意让他知道,那他大不了就装傻。

总归能用自己的方式把真相弄明白,没必要去硬碰硬,落得两败俱伤。

只是父子俩从三年前到现在,没好好说过一句话。

唐世德的脾气又一向我行我素,打心底认为我是你老子,你什么都得听我的,反正我是为了你好。

而唐星辰在他老子面前嚣张惯了,脾气小不到哪去。

以往高浅阳在时还好,有中间人做调节,父子俩尚且能和平相处。

现在没了缓解,一言不合就能动起手,哪方都不肯轻易退让。

之前因为乔缈频繁地吵了好几次,此刻突然想要平心静气地沟通,不是件容易的事。

唐世德冷哼,斥责道:“这事我还没跟你算账,鱼缸摔碎了,你让她赔偿让她道歉,干什么都行,谁准你一上来就动刀的?你书读狗肚子里去了?简直无法无天!”

“……”

唐星辰忍住脾气,解释道:“那是我妈的东西,她弄坏了就得付出代价。”

唐世德怒道:“付出代价就是动刀?你这是犯法,出了人命有你后悔的!”

刚才对中年男人的那点愧疚,被唐星辰瞬间丢去了后脑勺。

他腾地站起,差点要一拍桌子指着对方说——你装个屁,我早看见你买了新鱼缸回来,还特么教训我?!

幸好及时收住。

对方掩盖不住困倦的脸,再加上那一身黑色装扮,让唐星辰捡回了点理智。

他磨了磨后槽牙,没好气说:“你自己吃吧!”

唐世德一拍桌子:“无法无天!没大没小!”

懒得再和更年期暴躁男人浪费口舌,唐星辰眼不见为净,扭头上了二楼,楼梯踩得啪啪响。

进到房间,他晾了晾一肚子火,摸出手机,翻看网上关于泰隆的消息。

热度依旧很高,不过主要还是围绕董事长总经理那几个,没多少人讨论乔骏山。

唐星辰打了个电话给喻嘉岐。

喻嘉岐家里有新媒体公司,专管网络运营这块,手底下养着一大批营销号,网上各种新闻都能插两脚。

电话里,唐星辰也没具体细说,只让他们把乔骏山私人信息放出去,再加热一下对方在集团内部做过的龌龊事。

后续就不用管了,自然有热心网友帮忙。

喻嘉岐不太明白:“辰儿,你掺和这件事做什么?”

唐星辰语气散漫:“没什么,凑凑热闹。”

无论乔缈道过多少次歉,乔骏山是不是真的后悔,都没用。

他不会让他轻易迈出监狱大门。

若是幸运地没死在里面,那就苟延残喘地活在舆论里,活在所有人唾弃中——

生不如死。

应程扫了眼新收到的两条消息。

【幸运狗】:[图片]

【幸运狗】:请问你给德德扎的是辫子,还是扎了块狗屎?

唐星辰又去出租屋了。

应程笑笑,手指放二十六宫格上,刚要回复。

秦歆竹在旁边说:“别玩手机,有客人在。”

应程置若罔闻,把消息回了,又点开德德照片看了会儿,才熄掉屏幕。

一阵戏腔涌入耳边。

伴随琵琶与锣鼓声,从舞台中央传出,四面八方覆上观戏阁楼。

今天是应老书记六十五岁寿宴,宴席办在花鼓戏楼里,请了一些当地有名望的商贾,和官场上几位至交好友。

老书记没过多久便要退休,众人还是给足了面子,陪着一块儿在楼里听戏。

应程作为独孙,自然也得陪在身边充当招牌,让那些前来贺寿的长辈小辈们见一见。

应家人在这点上很有默契。

无论内部闹了多大嫌隙,只要当着外人面,便是一片和谐友爱。

是以他们也不会在今日这种场合,给应程脸色看。

更甚者还得亲切慈爱地拉着他,向各种有头有脸的人物介绍,这是应家孙辈唯一的孩子,成绩优异,方方面面都很突出。

应程倒是自在,看讨厌的人被迫演戏,也不乏为一种乐子。

况且他今天出乎意料地露面,应老太太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提心吊胆,生怕他干点什么没规矩的事。

哪怕真当众让他们丢了面子,应家人还得硬着头皮,笑容满面吃了这哑巴亏。

毕竟家族名声大过天,自作自受。

第一场剧目过后,戏曲演员换人,楼内嘈杂消退片刻。

包厢南面敞开,正对楼下舞台。

应书记和省公安厅厅长坐在观戏的最佳位置,双方交谈甚欢。

两人身旁站着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儿,是宋厅长的孙女宋絮影。

宋絮影乖巧地讲了几句话,引得两位长辈开怀大笑。

应廉也坐在一边,同他们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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