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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的连人都看不住!你去死了算了!”

男人痛骂着女人,啪地扇了张离一耳光,再掀起他的衣袖,将燃烧正旺的烟头狠狠烫了上去。

“让你跑!让你跑!老子弄死你!”

张离疼得惨叫一声,猛然缩回手躲去墙边,浑身颤抖地指向小哑巴。

“是他……是他让我这么干的!”

那边小哑巴在女人的呼喊和摇晃下,又恢复意识,慢慢清醒了过来。

听见这句话,他直勾勾盯住张离,嘴巴一张一合:“是你要杀——”

“杀”字说到一半,张离拼命扑过去,将小哑巴连拖带拽,推到了男人烟头底下。

男人满肚子火要发泄,打谁都一样,没区别。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脱了小哑巴衣服,剩下的猩红烟头捻在了他骨骼突出的肩背上。

不仅要烫,还要一边怒骂污言秽语,外加拳打脚踢。

女人面色颇有不忍,张了张嘴想要劝说,可碍于男人的暴脾气,到底是没敢开口。

她别开脸,看见吓得缩进墙角的张离,心里一气,抬脚踹了上去。

高跟鞋踹在脸上,鞋跟正中鼻梁,张离也不敢喊疼。

唯一的办法是双手抱住脑袋,把自己缩得更小,缩得没有存在感。

他下半张脸埋进膝盖,眼珠子偷偷摸摸转动,瞟向斜前方挨打的小哑巴。

小哑巴趴在地上,肩背烫成了一片血肉模糊。

然而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没有发出半点痛呼,一脸麻木的表情,双眼呆滞地流着大颗眼泪。

张离的视线瞟来瞟去,无意间对上了小哑巴的眼睛。

那双眼很黑,瞳仁比寻常人大上几分,仿佛一个漾起漩涡的无底洞,危险幽深,对视后会不自觉被它缠住。

深色瞳孔逐渐恢复焦距,对方的眼神如同蜘蛛网,四面八方覆了过来。

小哑巴的表情分明没变,眼底却有了悚然笑意。

那是满满的讥笑,像动物濒临死亡时的眼睛,含着怜悯、可悲与讥讽。

张离感觉自己被无形的一张手掐住,呼吸困难,肺部滞塞。

他一个不慎,掉进了对方眼里的无底洞,无穷无尽的恐惧浸入骨髓,生根发芽。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几个身穿警服的男人闯进来,举枪厉声喝道:“警察!给我蹲下!”

……

两人被警察成功救了出去。

相对来说,张离受伤不算特别重,但警察发现他身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旧淤青。

警察问他:“这是人贩.子打的吗?”

张离说:“不是,我爸打的。”

“你爸呢?”

“死了。”

他和小哑巴一起被送进医院治疗,小哑巴陷入高热昏迷,父母千里迢迢赶来,在他床边哭得死去活来。

张离这才知道,原来小哑巴的名字叫应程。

应程家好像很有钱,那些警察和医生对他们态度格外好。

张离怕了,怕应程醒过来后告诉警察,自己差点杀了他。

他躲在病房门口,偷偷注视床上睡得很深的应程,暗自祈祷他不要醒来,最好就这样睡下去。

张离忐忑不安了几日,向警察撒了谎。

一份来自受害人的伪证,让人贩.子被判了死刑。

案件尘埃落定后,张离站在警局门口,彷惶地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能去哪。

他妈在他五岁的时候,赌博欠债被人打死了。

对方赔了三百块,揉得皱巴巴贴着胶带的三百块,是他每天锲而不舍哭来的。

可惜钱还没揣热乎,便被他那一辈子除了喝酒就是打人,死了得下地狱的爸抢走了。

一百块用在买酒,二百块拿去嫖.娼,支配得明明白白,半毛钱都没给张离留下。

张离没念过一天书,酒鬼爹没打他就算不错了,不可能挣钱养他供他上学,他只能自己养自己。

那几年抓雇佣童工抓得紧,张离费尽周折找了个瞎眼残疾老头,每天帮他接屎接尿擦屁股,当他的导盲犬。

他不要工钱,能吃顿热饭就可以,然后剩余时间再去捡废品换钱。

一斤废品三毛钱,张离捡了很久才存出十块,结果又被那损阴德的爹抢走了。

抢走钱就算了,还要拳打脚踢拿他出气。

张离被打得奄奄一息,心底恨意膨胀到了极限,再也控制不住地爆发了。

他偷了瓶高浓度酒送给那畜生,等畜生喝得半醉不醉后,再引导着把他带去河边。

手上轻轻一推,死猪一样沉重的身体,很快跌进河里淹没不见。

张离解脱了,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身心都是轻松的。

他高兴地回到家里,还没高兴两分钟,就被人贩.子找上了门。

……

脚步在警局门口徘徊,张离脑子里一会儿是酒鬼爹的死人脸,一会儿又是应程的眼睛。

一位警察找到他,问:“你一个人在这干什么?”

张离:“不知道。”

警察说:“别转了,跟我来,有人想收养你。”

一对中年夫妇不知从什么途经,获得了这起拐卖案的消息。

而且听说其中一个小孩父母双亡,家境贫寒,经历很可怜。

他们不能生育,膝下无子,便想着过来看看。

张离被带到夫妇面前,如同夜市地摊上的商品那样,他想尽办法表现廉价的自己,期望获取一条生路。

夫妇瞧见他身上的伤,心疼得不行。

又见这孩子眼睛活泛,看起来聪明伶俐,立马同意收养了。

办完全部手续,他们给他重新取名为周谦知。

寓意希望他来日谦虚谦让,知万物道理,懂是非清白。

周家大多是读书人,担得起一句书香世家,子辈们不是医生公务员就是老师,周氏夫妇俩也是老师。

为了更好的教育环境,收养半年后,他们便带着周谦知北上了。

但是在走之前,周谦知无意中碰见过一次应程。

面对面遇上,他心里一紧,着急地想要躲起来。

然而对方好像压根不认识他,眼神都没分来一个,径直从身边走了过去。

周谦知感到无比奇怪。

难道对方原谅他了?从此不追究了?

疑问悄然停留在心底,跟着一起带去了首都。

周谦知在垃圾堆里摸爬打滚,赖活了七年,如今终于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不用怕无缘无故挨打,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也不用给人接屎接尿,出去捡废品赚那几毛钱。

他享受着优渥的家庭条件,享受着养父母的悉心照顾。

可以像绝大部分同龄人那样,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接受最好的教育。

然而老天像是非要跟他作对,不管此刻的生活与曾经相比,有多么的天壤之别,他过得多么幸福多么好,脑子里却始终忘不了应程。

他想知道对方为什么不揭穿他,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他。

乃至在睡觉的时候,他都会多次不由自主梦见,那双像蜘蛛网一样难缠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然后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

夜夜难寐的周谦知想了个办法,用成绩和养父母交换,希望他们能允许自己每年寒暑假回颐宁一趟。

周家夫妇是开明的人,认为孩子多出去走走是好事,又猜测他是怀念家乡,没多犹豫地答应了。

前两年他们还会陪着他去,等上初中以后,就任由他自己安排了。

于是自那时候起,周谦知开始了肆无忌惮跟踪应程的生活。

也是那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应程好像真的忘记自己了。

他每年都会去颐宁看他,一年至少四次。

每回远远地跟对方在身后,不靠近也不出现。

他对他身边的一切事物了如指掌,应程做的每一件事,发生的任何变化,他全都一清二楚。

如同动物实验的观察者,无论应程是被混混欺负、在应家痛苦挣扎,亦或是干起了配音这个副业,周谦知从不会干预。

只是用相机记录拍摄,再回去慢慢欣赏。

这是他遇见的完美艺术品,自己需要一寸一寸,细致感受艺术品精雕细琢的线条肌理。

周谦知暗中偷窥了应程八年,偷拍了他八年,自认为比谁都了解对方。

然而升到高三后,周家夫妇为了他的学业着想,暂时不允许他离开首都,要等高考完再出去。

周谦知不敢违背养父母,他们对他很好,他自然也需要尊重他们的想法。

可是仅仅才过了一年,他一年没有回颐宁看过应程而已,事情却出乎意料地失控了。

对方发生了让他再也掌握不住、且无法理解的变化。

高三暑假,周谦知满怀期待地回到颐宁,谁知看见了时刻围绕在应程身边的唐星辰。

他看见应程会亲他抱他,会露出自己从来没见过的笑容,会和唐星辰玩一些幼稚的小把戏,甚至会全身心依赖对方。

应程变了,变成了他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实验产生变量,艺术品沾染了污迹,宣告失败。

那一刻,周谦知起了杀心。

他想,他要除掉实验体上不该生出来的细菌,让这个观察了八年的小动物,恢复成完整干净的模样。

他不再甘于当一个观察者,他要参与到实验里,与应程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