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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王低笑着侧身向他,鼻息有一下没一下地吹拂在他短发发梢。酥痒从耳郭爬向后颈,苏彦打了个哆嗦,向荆红追的方向凑了凑。荆红追见大人主动投怀,斗胆而荡漾摸了一下大人的手背。苏彦又打了个哆嗦,向后撇了撇。豫王趁机把手腕搭在他腰侧。荆红追不干了,去拨豫王的手。两人在黑暗窄小的帐篷中,以指掌轻巧而凌厉地拆了几招。

苏彦再度磨牙:“别狗咬狗了,睡觉!”

两人挨骂收手,帐篷内终于安静下来。苏彦闭上双眼,强迫自己不去想目前的处境,一道身影便从脑海中跃然而出。在那张硬朗英俊的脸庞上,银白浓密的眉睫掩着流金般的眼瞳,却并非艳丽之色,而是一种透着妖异的野性,像头蓄势待发的莽荒巨兽。

然而巨兽望着他的眼神却如此温柔,蓬松的尾巴团着他的身体,低头用微湿的鼻头轻顶他的前额,血口内锯齿状的利牙小心地收了起来,舌面上的倒刺也向后蜷起,只用软而湿的舌尖轻轻舔舐他的皮肤,从下颌,到脖颈上凸起的喉结,一直向着锁骨下方舔去……

站在坡上守夜的士兵望见十几里外隐约亮起点点火光,于黑暗中悄然无声地游动,像是一支手持松明火把的骑兵大军,当即鸣笛示警,高声叫道:“有敌袭!”

豫王猛地睁眼弹起身,一手穿战靴,一手抓盔甲,出帐前叮嘱了一句:“荆红追你不必出来应战,看好他,谨防敌军声东击西!”

苏彦从被兽舌舔得湿漉漉的梦中惊醒,下意识地去摸袖里小刀。荆红追安抚地握住他的肩头:“大人莫慌。有我在,纵千军万马来袭也能保大人周全。”

夜袭他们的是何方神圣,苏彦心里大致有数,并且猜测对方应该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便对荆红追道:“阿追,我刚紧张了一下,现在想解手。”

荆红追听了听外面动静,说道:“这会儿将士正在快速集合,准备出谷迎敌,外面人马奔突。大人再稍等片刻,我带大人去找个僻静地方。”

苏彦点点头,等了约莫七八分钟,外头动静渐消。荆红追牵起他的手:“大人随我来。”

两人一同出了帐篷,见夜宿的临时营地几乎空了。苏彦看不清地面,荆红追一把将他抱起,朝树林边上走去。

苏彦在一处浅坑外跳下来,对荆红追道:“你走远点,当心臭着你。”

荆红追:“我不怕臭。”

苏彦:“……可我不想连脱裤子都要被人盯着!”

荆红追后退三丈,转过身去之前说了句:“大人没必要用这一招。潜入林子里的那人离你尚有两百丈远,我便已锁定了他的气息,一剑之下,他必血溅当场。”

苏彦怔住,也不装着解手了,放下撩起的袍角,恳求道:“阿追,我确实有十分必要且正当的理由,要见阿勒坦一面。事关两国邦交,你能否放我一马?”

荆红追听见“放我一马”心酸得很,强行咽下喉间一口浊气:“大人既然只是想见人一面,那就当着属下的面见。”

“阿追……阿追!”苏彦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虽然我不记得之前的事,但就是觉得你靠得住,有什么困难危险也是先喊你,想必在我失忆之前,一定是十分信赖你的。我也不想骗你,的确不止见一面而已,我想救阿勒坦的性命。”

“怎么救?”与他睡一觉?荆红追咬牙,把后面五个字咽回腹中。

苏彦头皮发麻,耳中似有雷鸣声卷过,脱口道:“就像当初救你出血瞳状态那样救!”

荆红追猛地转头看他。黑夜不能遮掩他的目力,他清晰地看见大人脸上巍然的神情与坚决的目光,是一种无人能摧折的强势主见。

苏彦大脑一片混乱,于是顺着直觉往下说:“阿勒坦绝不能死。两国罢兵休战少不得他,我……我也少不得他!”

他最后那句话犹如重锤,将荆红追擂得后退一步,明明已有了心理准备,也说服自己大人高兴就好、国事为上,可心头还是酸涩难当:“第六个了,大人!该收心了!”

“什么第六个……”苏彦莫名其妙,“我心里就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荆红追接连问,“是谁?阿勒坦?其他人都不要了?”

苏彦点头又摇头,摇头又点头,最后自己也混乱了,一口咬定:“对,只有阿勒坦。”

荆红追深深地吸着寒冷的朔风,觉得自己受了严重的内伤,快要吐血。

这句话说出口,苏彦的心念变得坚定了,是啊,原主的姘头与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造的孽。难道他苏彦会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花心萝卜吗?开玩笑!

把一缕莫名其妙的愧疚与心虚感驱散后,他说:“阿追,我说过还会回来,绝不食言。至少就这一夜,你放我走吧!”

大人说,你放我走吧,好像他是个棒打鸳鸯的恶霸一样。荆红追长叹了口气,忽然理解了豫王这几日时刻想要揍人的心情。

但大人又做错了什么呢?受伤、失忆,被迫接受毫无印象的经历与感情。对他与豫王而言,是久别重逢,是情不自禁地亲近;而在现下的大人看来,也许只是被迫受到两个陌生人的挟持与轻亵。

大人素来智勇双全,胸有丘壑,即使失忆也不失本色,阿勒坦能得他这般看重,想必确有过人之处,又与他情投意合,最关键的是,得与他原则立场一致,因为大人绝不会为了私情而枉顾社稷。如此看来,这一房怕是也拦不住了。

只是不知,当大人恢复记忆后,回想起今日这一幕,回想起自己亲口说的‘我心里就只有一个’,会不会惭愧到撞墙?

“大人非要跟他走?”荆红追语声严肃地问道。

苏彦沉声道:“是。今夜就是刀架在脖子上,我也要救阿勒坦的性命。”

荆红追认命地又叹了口气,转身背对他站着:“还有五十丈。今夜我会拦着豫王,天亮之后大人若不回来,我仗剑千里,不砍下阿勒坦的头颅,绝不罢休!”

苏彦诚恳地道:“谢谢你,阿追。虽然我不记得你们说的那些,但我相信一定都是曾经存在于世的。你是个好人。”

明日之后,真气与汤药都要加量,尽快消了大人脑中那块该死的淤血,然后——让他为这句“好人”付出代价!荆红追发狠地想。

苏彦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下脚步。

荆红追有一瞬间的心喜,却又听他讷讷道:“阿追,你的火折子能不能借我?林子里太黑。”

“——要不要属下送大人去到情郎枕边?”

苏彦尴尬道:“那倒不用。再说,未必就是那啥……或许还有其他办法呢。”譬如用我的血来解毒?我当然能不献身就不献身啦,那是最坏的打算,牙一咬、眼一闭、心一横把自己敲晕过去的那种坏法。

他接住抛过来的火折子,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进了冬日枯槁的胡杨树林。

荆红追闭目片刻,听见一声意外而欣喜的“乌尼格”,紧接着是大人松了口气似的一声“阿勒坦”。

心情复杂……可是……这天底下如果连他都不能理解与帮助大人,大人还能找谁求助?

不过,说是六个,沈柒叛变,老皇帝失踪,小皇帝未得大人认可。至于豫王,从前两个月在边堡骗走大人,到大人如今失忆,所谓的“情定终生”也都是豫王的一面之词,谁也没听到大人亲口承认过。还有阿勒坦这厮,等大人恢复记忆后意识到自己在北漠期间的荒唐事,搞不好会尴尬地与他撇清干系。

荆红追蓦然睁眼,不太置信地想:所以算来算去……也许最后就剩下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