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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昔昭捧着茶杯,沉沉吐气,面上也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詹不休看不懂他在想什么,只好询问:“你想让丁将军尽早班师回朝?”

孟昔昭醒过神来,愣了一下:“不,战事还是顺其自然,听主将的安排,我的事,不着急。”

你的什么事?

詹不休想这样问,可思索再三,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把这个问题咽了回去,重新拿起那杯他一点都不爱喝的茶,又默默的喝了起来。

书里光芒绽放的男主角,到了孟昔昭面前,就是个不苟言笑的年轻武将,孟昔昭有时候也纳闷,难不成自己搅了他的登天路,还把他性格上的棱角和锐气也搅了么,他眼前的詹不休,和书里的詹不休,都快不是一个人了。

仿佛没有那场灭顶之灾,他的性格就固定在了忍者神龟、沉默是金的这一面上,后来的意气风发、运筹帷幄,虽说在战场上也显露了一角,可一离开战场,他就还是这个闷葫芦的模样。

孟昔昭到底不是心理学专家,他完全想不通詹不休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挠挠头,他决定还是放过自己,说起另一个话题。

“你还记得平符这个人吗?”

詹不休看看他:“谁是平符。”

孟昔昭一点都不意外这个答案,毕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平将军家的老三,平三郎,跟你家以前住的地方隔着一条巷子,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詹不休愣了愣,仔细回想,还真让他想起一个模糊的人影来,“平三郎,你说的是不是那个病秧子,出入都要让人用轿子抬他,我家附近住的都是将门虎子,他那样的,就只有他一个。”

孟昔昭十分惊讶:“他是个病秧子?”

詹不休迟疑了一瞬,又摇摇头:“我不知,或许他就是爱坐轿子,我家与平家没有来往,平将军和我爹,也不是熟识。”

孟昔昭哦了一声,低下头,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又好奇的问:“平家在天寿二年的时候,就举家搬迁明州府了,那时候你才三岁,你就记得这些了?”

詹不休:“我记事早。”

顿了顿,他又道:“说起来,确实后来,就不怎么见得到他们一家人了。”

孟昔昭:“但他们家祖上就是应天府人士,祖产都在这边,总应该回来过几次吧。”

詹不休沉吟片刻,点点头:“回来过,天寿五年腊月,平将军回来述职,还在这过了年。”

他之所以记得这个,是因为,这也是他这辈子最后过的一个无忧无虑的年。

想起那一年的温馨快乐,詹不休心中滋味难言,孟昔昭并不知道这些,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眼睛突然一亮,然后很是急切的问他:“那你再想想,平三郎他有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詹不休奇怪的看着他:“回来了啊,不然我怎么会记得他坐轿子出门呢,那时我年纪轻,出言不逊,说他像个病痨鬼,我娘还因此打了我。”

一开始他印象还是很模糊的,但越想越清晰,同时,他还纠正了一点:“应当是那时候,他才变成了一个病秧子,以前他是什么样,我记不清了,抱歉,是我刚刚说混了。”

孟昔昭抿着唇,都快当场笑出声了。

关于平家的大致事宜,他可以去翻卷宗,但像这种小细节,就得问他们家的老邻居、老朋友。

甘贵妃天寿二年七月进宫,天寿四年八月便归西,满打满算在宫里待了两年零一个月,而天寿五年的腊月,她都死一年多了,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平将军觉得天寿帝不至于再把他们家当成眼中钉了,才终于松了口气,带着一家老小,回来过年。

至于平三郎为什么看着病殃殃的……

也许他是舟车劳顿、水土不服,也许他天生就这样、胎里弱,而孟昔昭不管他是哪种情况,反正他已经跟着平将军下去重新投胎了,在孟昔昭这,他就是伤心过度、情难自抑!

詹不休看着孟昔昭嘴角一颤一颤的,似乎是想笑,但又看着不太像,等孟昔昭终于回神的时候,詹不休已经诡异的看了他好半天了。

孟昔昭一顿,赶紧把表情整理好,顺便还理了理并没有褶皱的衣服,手指在衣襟上拂过,停顿片刻,然后他抬起头,很认真的对詹不休说:“苏知府已经平反了。”

詹不休想起七月轰轰烈烈的三司使贪污案,他嗯了一声。

孟昔昭望着他的眼睛,声音里是他克制不住的激荡和势在必得:“很快,詹将军也会平反的。”

然而听了这话,詹不休并没有露出孟昔昭想象中的反应,他只是愣了愣,然后又是平淡的嗯了一声。

孟昔昭:“……”

他奇异的看着他:“你怎么这么平静,你不相信我吗?”

詹不休立刻解释:“不,我相信你,我只是……”

斟酌了片刻,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从你当上鸿胪寺卿时,我就相信你,你想做的事,定然都是能做到的,你心怀天下,匡扶正义,迎难而上,愿为与你无关的冤魂,沉冤昭雪。所有的不平静,在你我初遇那天,我都已经品味过了,如今的我,心中也有诸多感慨,只是都化成了一句话,这一天终归是来了。”

说着,他对孟昔昭举起自己的茶盏:“没有酒,便以茶代酒,孟昔昭,多谢。”

说完,他把剩下的半杯茶一口喝完,把空茶盏放在桌子上,他又对孟昔昭笑了一下,可是孟昔昭看着他,刚刚还很雀跃的心情,反倒是一点点的又沉下去了。

他以为报仇雪恨之后,詹不休就能迎来他的快意人生,可他以为的只是他以为,他不是詹不休,不是蒙受不白之冤的受害者,纵使冤案平反,可流逝的时光、褪色的温暖,终究是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