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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原先的计划是晚上行走, 等到白天之后才去附近的城镇休整一番。

虞念清算了算时间,觉得一晚上不睡尚能够接受,便强行撑着。只是到后来, 困意渐渐上来,她便有点睁不开眼。

“你上去躺一会, 这附近没有驿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休息的客栈。”梁知舟瞥了她一眼,像是猜到了她到底为了什么别扭, 淡声道:“我手头上还有点关于幽州的记载资料没有看完,怕是没有时间睡了。”

“什么资料?”虞念清听说幽州两个字之后, 就忍不住凑了过去。翻阅之前, 她先问了一声, “我可以看看么?”

“没什么特别重要的, 想看便自己拿。”

她得了准许,这才凑了过来, 拿起桌子上散开的纸张仔细看着。这里面包括的内容有很多, 比如说幽州的地貌、风土人情和风俗习惯等, 甚至还有一本专门记录幽州境内官员升迁的册子。

内容之多,让她都忍不住咋舌, 而后又细细看了起来。

但是这些文书都过于正经,再加上马车有点轻微的摇晃,她便觉得困意袭来,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点着脑袋。

没过一会,便垂下眼。

马车不算宽阔, 这边放下一张桌子之后, 能容人坐下的地方很是狭小, 因此两个人距离十分近。

梁知舟只觉得肩膀上一重,偏头就看见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她睡着的时候十分乖巧,没有平日对着他的警惕和戒备,甚至有几分依赖。他盯着看了一会,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手下的触感十分细腻,类似于上好的绸缎从指尖轻轻划过。

但是他明白,最细腻的还不止这些,上辈子娇娇软软的人会缠上来,如同柔软的藤蔓攀附在他身上,一声一声去唤他的名字。

也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的心是满的。

他对她从来就不是简单的喜欢,还有带着欲念的占有。

所以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

摇晃的烛光之下,男人漆黑的眼越发深沉,如同用墨泼上去一般。他慢慢低下头,亲上小姑娘柔软的脸颊。在呼吸变得粗重之前,他又很快别开脸去。

快了,他这么告诉自己。

——

虞念清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屋子,反应了一会才知道应该是在某个客栈。

听见里面有动静,盈月不一会儿就进来了,取来热水给姑娘洗漱。

趁着这个空当,她悄悄对着自家姑娘说:“我们到客栈的时候,你还睡着。奴婢原本是想将你叫醒的,但是梁世子说让你多睡一会,将你抱了上来。”

她顺着盈月的话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如玉的脸上多了一抹绯红。她极力压下心里的不自在,默念几遍“情况所迫”之后,便让盈月下去了。

不过这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后面就算是再想睡着,也强行撑着。

这么三四日下来,熬得身子有点儿发虚,猜到了幽州边境就开始水土不服,一下子便病倒了。

幸亏路过的地方有个村落,他们就打算先过去看看乡野大夫那里有没有草药。

他们才进入到村口,就有一种浓烈的违和感。在这个大白天里,村落的小路上居然没有一个人在走动。梁知舟稍微抬了抬手,后面的人全部停了下来。

虞念清不明所以,就看见男人朝着四周看了看,然后说:“不觉得奇怪吗,站在这里听不见一点人声。”

经过这么一提醒,她注意了一下,果然没有一点儿大的动静,只有一些细微到忽略不计的风声、鸟叫声。但是这个村落明明是有人居住的,正对着他们的房子的屋顶处还有袅袅炊烟冉冉升起。

那炊烟似乎是知道他们的注视,竟然越发稀薄,没一会就完全消失不见。

“先过去看看。”梁知舟说。

来到那家人门前,只见大门禁闭。梁一先一步上前,敲了几下门朝着里面喊了几声。没听见里面有应答声后,朝着梁知舟看了一眼,便直接踹开大门。

里面空空荡荡,连物件都很少,不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木被煮熟之后的清香。

梁一进去扫视一眼,一下子就从一张简易木床的底部揪出一个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老太太浑身都在哆嗦着,他们还没有开口,就已经泣不成声。

梁一立即就将人放开,想要好好问话时,就看见那位老太太立即又重新钻进床底,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样的变故让在场的人皆是一愣。

“老太太,我们不是坏人。就是同行的人当中有人病着了,想问问这里有没有大夫。”梁一说着将一个簇新的银锭子放在床边,“只要您出来说些话,这个银子就是你的。”

床底传来一点动静,听着声音的位置,竟然是老太太朝着里面又钻了钻。

梁知舟思忖片刻,让后面的侍卫拿来两个白花花的包子,将包着包子的油纸放了过去,“若是你愿意回答一些问题,这就是您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从床底下伸出一只分不清颜色的手,将两个包子都抓了进去。接着床底便传来沉闷干涩的声音,“你们想问什么?”

“这村子里为什么没有人?”梁知舟问。

床底一下子没了声音。

就在众人耐心快要消失之前,另一边的灶台里突然传来小孩子的哭声。所有人都是一愣,有侍卫走上前去,发现那哭声居然是从灶台里发出来的。灶台有两个炉膛,另一边才刚刚烧过火。

侍卫往里面一抓,直接扯出来一个精瘦孩子。那孩子瘦到身上没有一点儿肉,全身黑乎乎的,又因为刚被火的余温烤过,黑里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红色。

而那个一直躲在床底的老太太这时候猛然冲了出来,将侍卫手中的孩子一把夺下,窝在角落里面默默掉着眼泪。

虞念清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不忍得转过脸去,眼眶酸涩。

侍卫重新将包子拿了过来,梁一蹲在地上和他们说话,表明自己就只是过路的人对他们没有任何恶意。

可能是看见这么多人还没有对她动手,又可能是大肉包子过于雪白,老太太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回答说:“这里没有大夫,所有人都被抓走了,留下几个都是像我这样的老人或是是豆子大小孩。”

“谁抓走的?”

“官府的人。”

在问答之间,所有人才明白了情况。

幽州境内有一座银矿,冶炼银矿的人都是当地民众。原本所有人都要缴纳赋税,参加官府的冶炼虽然能够抵消一部分的赋税,但是家中田亩无人耕种,一家人没了经济来源又没有粮食,生活自然紧张。

因此没有多少人愿意参加冶炼的工作,还要官府强行征丁。但是幽州不一样,幽州的官府一开始说参加冶炼的人年底会得到一锭银子。不少人都心动了,年轻力壮的人去了不少。可这些人一去不复返,再也没有人回来过。

他们的村子有个人逃回来了,官兵赶过来将他抓走,为了不走漏风声,将这个村子的人都抓了干净,有些人还是躲进山里才勉强活下去。

“就没有人去京城上诉吗?”

老太太的脸上露出一种麻木来,“有,那些人到了京城就死了,头颅被割带回来就吊在村口。”

所有人都窜起一身鸡皮疙瘩,虞念清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站着都有几分摇摇欲坠的感觉。

梁知舟握住她的手,她借了几分力道撑着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去。

老太太见他们没有其他要问,盯着大肉包子,得到允许之后才迫不及待拿了起来。她咬了一口,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一边用手抹着眼泪一边狠狠对着包子咬下去。

她怀中的孩子不明所以,以为祖母和自己一样饿哭了,便双手捧着包子递了过去,“奶,吃!不哭!”

老太太便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落下,强忍着颤抖摸了摸孩子瘦到看得见骨头脸,哀叹了一声,“老天爷啊,这到底是什么日子哦!”

梁一说要带她一起,日后将这里的知府赶下台时,让她出面作证。

老太太表现地很是悲观,可能是看在几个肉包子的份上,她想了想还是劝说道:“我劝你们还是不要白费这个功夫了,先前有个好心肠的大人也来到这里,说是要救那些被抓的人出来。可现在知府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那位大人还不是被人害了。”

上次来幽州的大人不就正是虞平生。

虞念清显然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得到父亲的消息,忍不住问:“你可知道那位大人姓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他被害的?”

老太太僵硬地咀嚼了两下肉包子,“我随便说说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再问,就问不出一句话来。梁知舟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将这两个人带走。

老太太一开始很是紧张,被初六带下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见周围的人都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之后,神情才逐渐开始放松下来。她知道有人水土不服之后,沿着路上采了好几种说不上名字的草药,交给初六,“将这些煮成水,喝了之后能缓解症状。”

也在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她是个那个村落里唯一的大夫,叫做邱三娘。

梁一学过一点医理,查过草药没有问题之后,才交给下面的人去熬煮,自己则是和邱三娘搭话,问问村落以前的情况。

虞念清从车窗里看着这一幕,很长时间之后,才车帘放下。

“你说幽州像这样的人家还有多少?”她似乎有一点想不明白,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就为了一点银子,将这么多人害得家破人亡,那些人真的不会良心不安吗?”

“不一定会,对于这些人来说,平民如同蝼蚁一般,又何必去在乎蝼蚁。”他目光沉郁,带着几分讥讽和怒气,说的却是现在许多地方的现状。

可就是因为这样,虞念清才更加难受。幽州也算是在天子脚底下,不算什么偏僻的地儿,官员却如此胆大包天且这么多年没发生任何意外,这中间到底有多少人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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