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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婆子只觉得,她这一辈子的糟心都叫王春娘给了。

白送的,不想要都能怼到她眼前来。

看着跪在跟前的孙儿孙女,她说不出怪责的话来,当儿女的会对当娘的心软很正常,再正常不过。

她只是问这一对孙儿孙女:“你们觉得你们爹这个做法太狠了?”

也不用两个孩子回答,都跪下来求了,可不就是觉得太狠。

她自顾自接着道:“上一回差点把几家人一起坑了,大伙儿已经很容情了,只让你们挑粮,说是让你们挑粮,其实真正落在你们长房头上的,加上拴柱你也就三个劳力,逃难避居还是带着你们一家七口,你们觉得这是大伙儿应当的吗?该你们的?你们是做出了多大的贡献啊?这么恶心人还叫人舍不下你们?”

“这是旧账,咱也不用翻,我只说,经了上次那一桩,这才多久?你们有想到过你们娘还能干出在山谷里偷粮的事来吗?在家里不缺粮的情况下偷粮,缺粮的时候呢,她还能干得出什么事来?想象得出来吗?”

“想不出来吧?就算是不缺粮,你们看,你们不也没想出她还能偷粮吗?”

她在一对孙儿孙女跟前蹲下,点了点自己脑袋:“你永远猜不透一个做事不过脑子的人她会做什么,知道吗?不关着她,这山谷你以为是在天宫上呢?别人都进不来是吧?声音测过吧?你们娘哪天再脑子没搭对,拼死要拉陪葬的,跑到入口那边嚎上几嗓子,外边正好有人的话,你看看,满山谷的人都得跟着完。我说句诛心点的话,你就算觉得这满山谷的人不及你娘舒坦重要,那想想你弟弟妹妹,还觉得你爹这个提议狠吗?”

“觉得是你亲娘,不可能害你们是吧?看看她这回干的事,想过你们兄妹五个以后在这山谷里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吗?”

“你想不到她会做什么的,脑子它就长得不一样。”

老太太说到这里,自嘲一笑:“拴柱啊,奶后悔了啊,当初我应当心再狠些,把你娘这不省事的直接休了,绑在屋里,不饿死就成,等我们把粮全运走了,连夜走了了事,你们父子兄妹呢,要是割舍不下,就你们一房一起捆上,等村里人发现给你们松绑完事儿。”

“要不是左顾念你们,右顾念你们,今儿哪里这许多事?祸害咱自家人就算了,算我当年没开眼,聘了这么个儿媳进门,该我受着。人家另几家是倒了多大的霉摊上咱这一家,摊上你们这个娘啊?”

“你以为你爹狠啊?真正的狠可不是这样,你爹那是想保你娘呢,才抢着自己先动手。”

“真正的狠是什么样的知道吗?”

“太平年月和战乱时可不是一回事,你们看得还太少了,或者说,带着咱们家的人都太好了,让你们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才让你们敢跪下来求这个情。”

“真正的狠,不动声色,不发作,不出声,甚至都不叫你们知道人家已经发现有偷粮这一回事,今儿一早和和气气把你们一房人都带出去,野猪、狼群、豺狗、熊瞎子、大虫……随便遇上哪一个,人家不用害你,只管自己逃,或只来得及救自己家里人,或是救你们了,但动作慢了那么一丁点。”

“瞧瞧,轻轻松松、简简单单就能把你娘这个祸害处理掉,甚至要省麻烦的话,你们也可以一起,被野兽撕咬吞吃,连尸骨都不用费事掩埋。”

“所以说,咱山谷里这几家都是磊落人,心都好着呢,这会儿顶了天厌烦你们,还不至于跟你们这样计较,但磊落人逼急了,那也可以磊落处理,送你们离开嘛。”

“别说怕你们泄密就不敢让你们滚蛋,泄密还早着呢,现在这山谷你出去,走个几天,看能不能碰上一个人?没有阿烈和大山领着护着,你以为深山老林里这么好走?碰上人之前你们还有命活着吗?有命泄那个密吗?就算是命大叫你们活下一两个,再碰到人,就能活了?做什么美梦呢?北边的流民一直南逃,你知道他们哪一天就逃到咱这地头来吗?你们知道战乱里真正遭荒的时候流民是什么样的吗?北边可不如咱们这边山多,草根都吃绝了的时候,你知道这些没粮吃的人怎么活到南边来的吗?”

“我告诉你们,饿极了吃土的都是真正的老实人,也是大概率活不下来的那一批人,真正能活下来的,要么有本事,要么不做人。”

“知道吗?人在荒年战乱时还有个名儿,叫两脚羊,那是真把你身上的肉分出肥瘦老嫩,那时候你就跟现在外头套的山鸡兔子的没区别,煮着吃还是炖着吃,烤着吃还是炸着吃,都只是一摊肉。”

“到那时,最上等的肉知道是谁的吗?”

拴柱被吓得身子微往后仰着,脸色煞白,鼻翼翕张着颤动着,说不出话来。

卢婆子却压根没打算放过他,她看着长孙,面无表情,却是一句一逼进:“就你们这一房来说,最好的肉在石头身上,其次是虎子,再是大妞、铁柱,然后是你!都还是孩子,这是肉最嫩的。”

把卢拴柱从跪姿直逼到半后仰退的姿势,手一软啪一下仰摔在地上了,这才退开,把眼一转,看向嘴上被堵了布巾,额上已经开始冒出细细密密一层汗意的王春娘:“这次一等的肉,除了孩子,就是女人,那就是王氏你了,你这样的年岁,还行,比大郎身上的肉要嫩,听你爹娘或是爷奶给你讲过古吗?人饿极了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吃人肉的时候,也就有的人稍微还有点忌讳,会留个脑袋抛了,其他的,都是肉块,你前些天怎么馋野鸡肉的,撞到饿狠的流民眼前,他们就怎么馋你身上的肉。”

王氏要疯了,嘴被堵住,只两个鼻孔能出气,呼哧带喘的,看卢婆子像见了鬼。

卢婆子目光再转,这一回落到了卢大郎身上:“再次一等的,大郎这样三十来岁的男人,荒年里也没人会挑嘴,肉吃着是老,胜在个头高身子壮,肉够多,十几个人分吃的话,也能吃个好几天了。”

卢大郎腿发软,扯住旁边的卢二郎才勉强站着。

卢二郎看他一眼,只作没见,也没打断他娘的话。

长房四口面色白得像鬼,就连二房的冯柳娘和离得有好几步开外的卢三郎牙关都颤了颤。

卢婆子说够了,这才像是没了心气儿一样,随意往地上一坐,看看长房四人,支使卢大郎:“把她那塞嘴布拿下来吧。”

卢大郎嘴唇动了动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娘?”

“怕她叫?”卢婆子凉凉一笑:“想叫就叫吧,你以为咱家有你媳妇这两回干的事还有脸这东西呢?她不要脸也不要男人孩子的脸了,还指着谁给她周全吗?”

“你们命是真好,命太好了,所以既不懂得珍惜,也不知道感恩,但这种福气不是耗不完的。”

她说到这里,用下巴指了指王春娘:“布条扯下来,脚上的绑绳也解了,绑着手就行了,我和你们爹领着她过去,把几家人叫齐,今儿偷粮这事给大家一个说法。”

“人家不追究,咱自家不能不要脸,这里留你们不得了,我不能让帮着咱们家的人被你这么个货色给坑害了,给大家赔个罪,该赔的粮食赔了,你们一家人一会儿就走吧,出谷去,活不活得下去看天,看命。”

这一下长房之外的其他人都愣了愣,卢老汉都看了自家老婆子一眼。

卢婆子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卢大郎先是愣住,等反应过来,再看她娘的神色半点不像玩笑,直接跪了,先是去求卢婆子,抱着腿求,见老娘一点反应也没有,开始哭爹喊娘求兄弟。

让怎么着也顾念顾念几个孩子,这深山老林里被赶出去,他们怕是都活不到明儿天亮。

又去拽一双已经傻住了的儿女,又去扯王春娘,把手脚被绑着的王春娘也扯跪在一边,连连磕头。

刚才就算是那么大的事也还算安静的山洞一下子有要沸扬起来的感觉。

卢婆子凉凉看了卢大郎一眼。

卢二郎也看着,直看得差不多了,这才拉着脸上也有些着慌的冯柳娘上前帮着说了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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