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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书房里,终于有好事者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崔文鸣,“崔世子,我记得你去年……哎呀,一会儿三殿下来了,你给不给殿下赔礼道歉呀?”

崔文鸣是个浓眉大眼的青年,长相肖似父亲。

他作为伴读常年跟在陈端身边,只不过陈端封为太子,为他在南书房边上另外设了一殿后,崔文鸣就留在了南书房继续读书。

听见这挑事意味极浓的话,他也只是一句,“说是惊马,陛下可没让我崔某去道歉。”

言外之意,皇帝都没让他去,这歉自然是不道的。

看他这个态度,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啧,一会儿有好戏看了。”

“不用崔文鸣,听说他连对子都对不出来,自然会有笑话看。”

“不知道他会被余先生分到哪一席去?”

“约莫是和相宜公主一块儿,好歹开蒙过,倒是可以开始学四书。”

……

在南书房众人眼里,陈秋不过一个废太子,凭借着江太傅重新被带进了南书房,却并不意味着他的境遇改变。

崔文鸣父亲受重用,母亲与容妃有几分关系,又是太子伴读,在南书房地位比不受皇帝待见的四皇子还要高一些,他又擅长钻营,和镇南王世子几位打成一片……崔文鸣可还真的不怕闹事。

更不用说,崔文鸣可是太子马前卒,他的态度那不就是太子的态度?

在陈秋进来之前,大部分人内心都已经有了计划——

废太子的事,还是少管为妙。

余夫子进来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议论声,在门口轻咳一声,不管是东席还是西席的学生们都安静了。

在余夫子的身后,轮椅上坐着一个少年。

几乎是他出现的一瞬间,诸多好奇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他实在是个很漂亮的少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黑发垂下来,有种浑然天成的贵气,饶是衣着简朴、还坐着轮椅,也仿佛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他就应该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这和所有人的想象里的落魄废太子形象完全不一样。

余夫子道,“殿下,先去四殿下那席坐着吧。”

陈秋忽视了诸多打量的目光,推着轮椅刚刚要过去,就听见一个人开口了,

“余夫子,咱们这边没有座位了。”

说话的是个白衣服的小胖子,正是之前议论少年的人之一,他坐在崔文鸣的身边,这话说的有些胆怯。

余夫子一愣,仔细看了一圈,发现不管是东席还是西席,都已经没有空位了,余夫子有点为难,朝门口守着的冯公公道,

“公公,烦请叫几个人小太监搬张席过来……”

冯公公却岿然不动,笑眯眯道,

“这事恐怕要问问几位太傅才行呀,不过这样的话,恐怕就要惊动太子殿下读书了。”

余夫子不过就是个侍读,哪里敢惊动太子?

他忍不住犹豫了起来,就听见崔文鸣开口了,

“夫子,我瞧着帘后还有位置,倒是可以让殿下先将就一个早上,刚好帘后还没有台阶,也方便殿下行动。”

他这话说的,仿佛是为了照顾废太子的双腿才这样建议的,但是听到了这话之后,许多人的表情都微妙了起来——

帘子后面?帘子后面是伴读席。

再怎么着,陈秋都是皇家血脉,是正儿八经的三皇子,让他去伴读席坐着,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崔文鸣是太子的心腹,可能会随便出头么?

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也没人为废太子说话。

余夫子为难至极,陈秋却没有继续让余夫子为难。

他沉默着推着轮椅地朝席后面过去,从头到尾,连看崔文鸣一眼的兴趣都无,直接推着轮椅经过了崔文鸣。

看到少年真的过来了,伴读们多少有些惶恐,想要站起来给他让位置,少年朝他们点点头,平静地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他这举动,果然引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

“好歹也是个皇子,我以为他会和崔文鸣对上呢。”

“可真是……不过你们看,他这衣服,太监穿得都比他好,本王以前听说宫里不待见他,却也没有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不得罪崔文鸣才聪明吧,下不来台就不好了,可没人护着他。”

……

一片的窃窃私语声,南书房里有人是不敢说话的,但是搁在镇南王世子、十七皇叔、小郡王这些人身上,对一个废太子还有什么不敢开口的?

好几句嘲讽声传进耳朵里,陈秋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来南书房之前他就做好了准备,其实对于他来说,这些嘲笑声他已经听了七年了,早就有了免疫力,不痛不痒地被刺几句,对他来说压根引不起他的一丝心绪波动。

但是他能够波澜不惊,袖子里面的姜小圆忍不住了。

她从刚刚进门就开始生气,一直气到了现在,尤其是还有好几个人都在肆无忌惮地嘲笑秋秋,话说得实在是太难听了。

她气冲冲地掀开少年的衣袖露出了一只脑袋,把说话的人一一看了一遍,记在了自己的记仇小本本上。

但是因为数量比较多,姜小圆一时半会也拿人没有办法。

她看了半天,目光投向了最罪大恶极的崔文鸣,呲出了自己邪恶的小虎牙。

崔文鸣正在和人说话,因为隔得远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正准备起身去拿书桌上的毛笔,突然间桌子脚一绊,只听见前面一声巨响——

崔文鸣连人带桌子,一起摔了了个屁股蹲。

更加倒霉的是,他这一摔不要紧,将墨水撒了一头一脸,那模样别说是多狼狈了。

本来还在议论废太子的众人见崔二这狼狈的样子,顿时哄堂大笑。

陈秋垂眸一看,果然袖子里探出了一只小脑袋,朝他笑得露出了两只小酒窝。

接下来的时间里面,崔文鸣仿佛突然水逆,不是墨又溅上了刚刚换的新衣服,就是桌子突然间缺了个脚……时不时就要出个小状况。

简直是就像是霉神附体!

霉神本神·圆在房梁上,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他如此倒霉,倒是为南书房增添了许多的乐子,一整天笑声不断。

也多亏了崔文鸣的洋相成为了焦点,倒是没有人再把注意力放在陈秋身上了。

而且因为状况不断自顾不暇,他甚至没有机会去找陈秋麻烦了。

余侍读把陈秋安排在了四皇子附近,并没有特殊照顾陈秋这个传闻中的“文盲”,而是让他和那几位皇子、小皇叔们一块儿学四书五经、写策论。

只不过,几位少傅们前来讲课的时候,都默契地没有收陈秋的文章,点评的时候也忽略了他。

倒不是他们势利眼,相反,这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师都和江太傅的关系都不错,尤其是其中两个,七年前也教过废太子的,今天讲学的时候可以放慢了些速度,算是默默地照顾他了。

这些照顾润物无声,并没有给少年带来任何的关注和麻烦。

也多亏了余侍读没有特殊照顾,少年倒是不用浪费时间了。

一整天的时间都在学习中度过,因为没有人搭理,少年倒是难得有了一个极为安静的学习环境。

能够重新回到南书房,能够安安稳稳地重新拿着崭新的书本听先生讲课……

对于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能反复读着基本破烂兵书的少年来说,已经是很奢侈了。

比起其他交头接耳、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学生,他要更为珍惜这宝贵的读书时间,专注得可怕。

要是太傅们哪一位来看看今天给他们布置的功课的话,就会发现少年笔下的文章文采斐然、逻辑缜密,完全比南书房这群酒囊饭袋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落下的时间,似乎并没有在聪慧上亏待少年。

只是,陈秋往往写完了一篇,就会读上一遍记在脑海里,然后用墨全部毁掉,再重新写一篇文笔普普通通、找不到什么出彩之处的文章。

谢少傅过来看了一眼他的文章,忍不住暗自叹气,却也什么都没有说。

谢少傅的课讲完了,一天的课程也结束了。

陈秋才将笔放下,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目光注视着他,他对目光十分敏感,转过头去再看,却见到帘子对面影影绰绰,人人都低着头,似乎……

并没有人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