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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婆子在偏厅里搓手等着,总算听见廊子那头传来脚步声。檐下灯笼高悬,几个人影投在窗纸上,很快往门廊处来了。她忙迎上去,呵腰叫了声“夫人”。

清圆在上首坐下,“嬷嬷可是得了什么消息?”

崔婆子说正是,“今儿姚家姑娘不曾来,姚家主母倒是来了。见了我们太太,又说她精神头不好,又说生不出孩子姑爷将来容不得她。最后竟游说我们太太,与其二老爷外头弄女人,莫如太太自己给二老爷物色个平妻。要知根知底的,要和我们太太一条心的,只差没脱口,让二老爷娶他们家闺女。”

清圆听着有些惊讶,“平妻?”说着转头瞧傅嬷嬷,笑道,“我早前倒听说过贵妾,谢家的莲姨娘就是,却没听说哪家娶平妻的。”

傅嬷嬷道:“别说京畿地界上,就是咱们横塘那样的小地方,也没听说哪户有体面的人家娶什么平妻。贵妾这话是有,家里头原就有身份,不属小门小户,譬如那些经商的,有钱欠缺些地位,想入官宦人家又不得正妻做,便谋个好听的名头,对外称贵妾,到底也只是妾罢了。平妻却不一样,同当家主母可说平起平坐,场面上有要打点的地方,她也能出面斡旋。夫人想,正经门第,哪一家养两位主母?这要是传出去,可没人艳羡齐人之福,只会说没个规矩体统,要叫人笑掉大牙的。”

清圆点了点头,“我也是闻所未闻,这姚家太太,把我们沈家当什么人家了!”

崔婆子道是,“夫人不知道,我那时候在边上听着,真真不是滋味儿。她们娘两个拿我们太太当猴儿耍,天底下只她们是聪明人,旁人都是蠢的。”

清圆冷笑了声道:“我不叫你们太太在皓雪姑娘面前松口说和离,就是这个缘故。我要瞧瞧姚家还有什么花样好使,果真的,这就叫我猜着了。只是我没想到,这姚家太太胃口大,劝着纳妾就罢了,还要做平妻。”

红棉不解,掖着手问:“她们非撺掇二太太和离是什么缘故?就算西府里散了,幽州那么多达官贵人家有小姐,二老爷也未必娶他们家姑娘去,费那老鼻子劲儿,岂不为他人作嫁衣裳?”

清圆说你不懂,“如今人常出入西府,就算二老爷在,她也不避讳。二太太要是当真和离了,外头即刻就会谣言四起,说二老爷招惹姚家姑娘,逼得二老爷不得不娶她。”言罢一顿,皱了皱眉道,“这还是往轻了说的,要是她舍得下脸,比这个更厉害的还有呢。倘或……做出什么来,讹上了二老爷,到那时候才是真拿她没法子了。”

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明白了,细想想,浑身起栗,要是叫这么个属黄鼠狼的闯进来,那往后家宅可就不太平了。到最后大抵是分府过日子,好好的二老爷,岂不生生叫她给祸害了?

傅嬷嬷道:“到了这地步,只盼着二太太别犯糊涂,能看出人家的险恶用心来。”

清圆问崔婆子,“你们太太是怎么个意思?总不至于应下了吧?”

“阿弥陀佛,那倒没有。我那时候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这要是一松口,还了得!”崔婆子说完,又有些为难的样子,“可惜我们太太还向着姚姑娘,说全是姑母的意思,和皓雪姑娘不相干。”

清圆蹙眉,这芳纯糊涂是真糊涂,好在尚没到那样无可救药的地步。要是果真答应了,那她也没了法子,小叔子屋里的事不由大嫂子管,也只能由着芳纯自己去处置了。

她冲崔婆子笑了笑,“多谢嬷嬷了,把消息一五一十告诉我。你回去后还是得仔细盯着,等捱过了这程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崔婆子连连道是,“夫人全是为着我们太太,自己才大喜,就来替我们西府操心,连咱们做奴婢的都觉得对不住夫人。”

清圆只说不打紧,摆了摆手,让她退下了。

起身走出偏厅,夜里寒风如刀,吹过檐角呜呜作响。抱弦轻声道:“二太太虽推辞了,只怕姚家不死心。她性子又好,回头姚家太太多唠叨两回,万一她拗不过答应了,那可怎么办?”

清圆长叹,腊月里呵气成云,拢着暖袖道:“总要下一剂猛药,才能让她醒过神来。不着急,我再想想办法,离过年还有日子呢。”

只是眼下不能再记挂那些,得去记挂她新婚的丈夫了。她在次间里洗漱妥当,换上寝衣才往卧房去,进门屋里暖融融的,地上铺满了栽绒毯,赤脚踏上去寂静无声。

原想着他大约又在看上京送来的公文,或是摆足了架势,正风情万种地等着她,结果进门见他跪在榻上,把窗推开了一道缝,正凑在上头往外看。

清圆不解,压声问:“怎么了?”

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听……”

外面传来凄厉的叫声,尖而直地在院墙上空回荡,无星无月的夜里,格外瘆人。

清圆站在那里不敢动,“这是什么?”

沈润说:“闹猫呢,大冬天的,兴致倒好。”

清圆想不明白,“闹猫不是春天才有的事吗,这么冷的天,谁家不长进的色胚,这时候胡来?”

沈润很气愤的样子,盯着外头道:“它是发现了大圆子。真是不要脸得紧,大圆子才三个月,就来打它的主意,怎么不去找那些长成的母猫!”

清圆震惊于他的无聊和护短,心说这样的人,将来要是生了姑娘,对付起女婿来大概不会手软。可是再细品咂,忽然忍不住大笑起来,揉着肚子,倒在了床上。

沈润觉得莫名,忙关上窗户回身,“你笑什么?”

清圆说:“你刚才那几句话,很让人有似曾相识之感。”

他怔住了,发现这番话用在自己身上,居然如同量身定制般贴切。

是啊,那时候谢家顶小的女儿被他落了眼,人家才十五岁,他还不是想尽办法纠缠。如今养的猫经历了清圆一模一样的遭遇,他就在这里义愤填膺,恨不得将入侵者杀之而后快,被她拿来一调侃,他顿时觉得哑口无言了。

她还在笑,傻乎乎的没完没了,他恼羞成怒,把她拽进怀里一顿揉搓,“这事怎么能怪我,是娘子太招人喜欢。”

清圆气喘吁吁辩驳:“那咱们大圆子也是个可爱的姑娘,君子慕少艾,你做什么对人家喊打喊杀?”

可是有些事自己做得,别人就做不得,沈指挥使一向这么霸道。他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哪只家境殷实的猫,三更半夜爬到人家院墙上来叫?咱们家门第高,野猫配不上,横竖把大圆子看好了,别被那小子拐跑。”

清圆无可奈何说知道了,被褥下迎接他横行无忌的手。

十五岁的少女,其实已经出落得风姿妖娆,他拿手指丈量,从肩头往下,闭着眼喃喃:“尤物杀人不用刀,追魂夺命全在腰。”

她便打他,“哪里学来的淫词浪语!”

他笑起来,“那叫我说什么?甘豆汤、鹿梨浆、冰雪荔枝膏?”

她唔了声,“你说骑马能骑出茧子来,让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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