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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绛迅速转头, 与谢珣对视一眼。

她这番举动落在姚寒山眼中,又是一叹:“女生外向,如今连先生的话都不信了。”

“我不是不信先生的话, 只是先生为何要这么说?”沈绛问道。

其实从姚寒山透露的消息,沈绛就知道, 她这位先生在扬州的消息路子, 只怕比他们两个加起来还要广。

强龙不压地头蛇。

他们虽然从京城带着皇上的密令,可是江南远离京城,政令有所不受。

姚寒山没回答她的问题, 反而问道:“我问你们,你们是不是提供了船只给他们,要在除夕夜运一批货物出海。”

这次两人彻底没了任何怀疑。

谢珣道:“是,赵忠朝之前与我借了船,但他说过, 在整个扬州知道此事的,不会超过三个人。”

目前来说, 除了提供船只的他,就只有赵忠朝还有扬州知府张俭。

“痴心妄想。一个秘密要想真不被人知道, 除非他杀光所有人。甚至把自己的嘴都彻底封上,要不然就绝无可能。”姚寒山冷然道。

他脸上不再挂着先前的嬉皮笑脸,仿佛在一瞬间, 真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沈绛问:“先生怎么知道的。”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 你先生我摸爬滚打, 早不知道钻出了多少条老鼠道。”姚寒山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分外得意。

“先生真厉害。”沈绛拍马屁。

谢珣愕然。

反而面前这师徒两人, 居然丝毫没觉得老鼠道这三个字乃是贬低之言。

沈绛见姚寒山光顾着说话, 又立即招呼:“先生,赶紧吃菜,多吃点儿。瞧瞧先生瘦的,若是让我师兄瞧见了,得多心疼。”

姚寒山:“他一个大男人哪知道心疼人,还是小闺女好,瞧瞧师傅有你,连这食为天都吃得起了。我可得多吃几口,要不然回头又没得吃了。”

说完,他又狼吞虎咽了起来。

沈绛满眼欢快的看着姚寒山吃东西,托着腮帮子,突然软声喊道:“师傅。”

兴许是她声音太过甜美,惹得谢珣也同时抬头看着她。

姚寒山正好在吃一个粉蒸丸子,一口下去,险些没噎着。

“您能不能告诉我们,除夕夜这些人到底还有什么勾当?”

姚寒山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每次这么乖的时候,准是有事儿求着我。怎么,想从我这儿空手套白狼啊。”

沈绛立即否认说:“没有,这些扬州贪官,搜刮民脂民膏,私立各种名目的税,弄得百姓名不聊生。如今还有江北流民一事,那些无辜流民不知道被藏在何处受罪,这些的人罪孽简直是罄竹难书。”

她说的天花乱坠,姚寒山却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甚至还倒了一杯酒,一口干掉。

喝完啧啧两声,道了一声好酒。

这一番动静彻底热闹了沈绛,她双手撑着桌面,霍地一下沾了起来,原本一脸笑意的脸颊渐渐严肃,眉头微皱着,朝姚寒山看去,说道:“先生,你这么大费周章的找我,不会就是为了吃吃喝喝吧。”

原本沉默不语的谢珣,立即伸手拉了下她的衣袖。

岂能对自己的授业恩师,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饶是他对沈绛,有一千一万个纵容,此时也忍不住要阻止一番。

姚寒山被她吓的,喝酒的时候不小心被呛的连连咳嗽,他抬起手指着她:“我说是不是为师打小教训你少了,你怎么如今还这般沉不住气。”

“那些无辜流民,你以为我就不生气,可你知道,他们现在在何处吗?”

沈绛面无表情答道:“城西松子林再往西二十里的一座山附近,那里有铁矿。而且传说那里有野狼群,去年咬死了好几个上山打猎的猎户,所以这一两年都没去了。”

姚寒山呆了一呆。

他瞪大眼睛瞧着沈绛,有些惊叹道:“我倒是真小瞧你们了,来扬州不久,居然知道这么多。”

“您不会真以为我们是来开铺子的吧?”沈绛轻笑。

因为沈绛对于那个温泉庄子的温泉水变红,她推断出附近可能有铁矿。

大大缩减了暗卫们寻找私矿的时间。

果然他们在城西一处叫松子林的地方,打探到这附近的村子,在最近一年居然都搬空。

一开始是因为是因为几个上山打猎的猎户,被野狼群攻击咬死。

之后村民准备上山报仇,不知为何,反而又损失了好几人,一下传出了那边闹鬼的传闻。

扬州府衙立即派人前去查看,后来村民陆陆续续搬离。

这方圆几十里再无人烟。

如今看来这些狼群、闹鬼,都是人为搞出来的,有人私自开了铁矿,又怕被附近村民发现,赶紧用人命恐吓村民搬离。

听闻县令还补贴了这些村民银两,帮助他们搬家,当时县令被村民称赞不已。

姚寒山放下筷子,不再卖关子说道:“既然你们知道这么多,那我就直说了吧,他们打算除夕将这批东西运出海之后,就对私矿里的矿工下手。”

“下手?”沈绛忍不住道:“这么多灾民,难道他们就敢真的全部坑杀了不成?”

姚寒山:“私采铁矿,铸造兵器,贩卖私盐,这些人干的杀头事还少吗?天高皇帝远,他们以为只要杀了进京告状的穷书生,就能瞒天过海,也不想想,这世上真有不透风的墙吗?”

说到这个,姚寒山忍不住问道:“说来,我还要问问你们,究竟怎么知道扬州的消息?”

沈绛想了下,低声说:“先生,你说进京告状的穷书生,你可认识这些人?”

这些书生进京告状,乃是秘密之行,得知此事的不是扬州这些贪官污吏,就是与书生们有密切来往之人。

果然在沈绛问出此话,姚寒山眼中闪过光亮,他忍不住兴奋道:“你可是见过这些书生?”

沈绛如实坦白:“我只见过其中一人,他名叫陈平,我遇到他时,他正被人追杀。”

“陈平。”姚寒山高呼这个名字,激动不已。

他道:“灼灼,如今陈平身在何处。”

沈绛见他神色这般激动,不忍将事实说出,只是她左顾而言它的模样,一下让姚寒山明白了过来,重重叹出一口:“他们离开扬州,前往京城之前,就明白,自己九死一生。”

“当时我们救下陈平时,他早已深受重伤,强撑着一口气,才坚持到最后。”

沈绛声音又轻又慢:“陈平与我说,他们一行八人进京告状,兵分几路,却还是被追杀。哪怕他逃的最远,依旧还是没能活着入京。他在临终前,将身上的御状与证据,都托付给了我。”

姚寒山有些意外:“他竟交给了你?”

沈绛低声说:“或许是因为我救了他,当时他又不久于人世,想要最后一搏。”

赌救他的这个少女,身怀一颗仁心。

桌子上摆着的珍馐佳肴,在这样沉重的话题下,已失了香气。

姚寒山苦闷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口喝完。

“我初入扬州,便与陈平相识,他虽只是个穷苦书生,却性子坚毅温和。江南水患之后,大批的灾民流离失所,他虽势单力薄,却已前后奔走,替灾民筹集了不少药材。谁知后来扬州就出了事,青壮年灾民不断失踪,扬州官场上下沆瀣一气,贪污受贿,巧立名目征税,弄得百姓民不聊生。”

“所以几个热血书生,为了让扬州老百姓能脱离这水深火热,决定上京告御状。”

这一番话,听得其余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哪怕他们早已经见过陈平本人,却依旧对他知之甚少。

沈绛轻声说:“我们拿到他的御状之后,便回京,呈交给了皇上。于是皇上派人暗访江南,我们就一道来了江南。”

“你就是皇帝此次派来暗访的官?”姚寒山听完,朝谢珣看了一眼。

沈绛虽没明说,但姚寒山这样的老狐狸,一听就全都明白了。

他之所以来找沈绛,就是因为得到消息,运送这批铁器的船只是一个刚来扬州的商人提供的,此人姓程。

乃是江泉程家。

姚寒山何等人物,对大晋这些各处世家全都了如指掌。

别人不知道,他却了解的很清楚,江泉程家这几年江河日下,外面看着还强势,实则内里早已经外强中干。

要真有这种能在扬州地界上都吃得开的厉害人物,何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当时姚寒山就对谢珣此人有了兴趣。

就像他说的,他有自个的消息渠道,在了解谢珣的消息,就发现他身边一直有个姑娘。

直到这位姑娘在扬州城开了一家朱颜阁,引起了全城轰动。

也就是这时候,姚寒山才知,自己的这个学生,居然也来了扬州。

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谢珣此刻站起来,冲着姚寒山恭敬行礼:“见过姚先生。”

他行的乃是学生之礼,长身玉立,行礼起来,行云流水,动作格外舒展好看,连身旁的沈绛都忍不住一直盯着看。

姚寒山对沈绛时,脸上带着嬉笑戏谑。

此刻他抬头看向谢珣,微微打量道:“这位公子是?”

“在下程婴,受圣上之命,前来扬州暗访,以彻查陈平御状上所说的种种情况。”谢珣态度诚恳。

他一直在寻找姚寒山,哪怕来了扬州,也没放弃。

因为之前没有对方的踪迹,还怀疑过他是不是已经离开了扬州,没想到姚寒山却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姚寒山不由提眉:“你姓程?”

他微眯双眼,打量着眼前的谢珣,眼中不自觉的带上了审视。

“你既知此行扬州乃是暗访,便该知道这一路上有多危险,又为何要带着沈绛一起?”

沈绛睁大双眼睛,没想到姚寒山会对谢珣如此质询,她不由道:“先生,你千万别这么说,并非是三公子要带我来的,是因为我自己想要来。当初陈平的状纸是托付在我手中,我虽不是男子,却也想要看到这世间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姚寒山听着她的话,不由叹了一口气。

许久,他轻声说:“怪我,把你教的太好。”

沈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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