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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里的京城突然狂风四作, 升起一股肃杀气氛。

不多久,内阁诸位辅臣,都被一道急诏宣入宫中,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又发生何事。

直到一夕间仿佛老了十岁的永隆帝,语气沉痛宣布。

长平侯沈作明,在与北戎蛮人作战时,不慎中敌埋伏,被北戎王子赤融伯颜斩与阵前, 以身殉国。

此言一出,众人目瞪, 竟连一向最沉稳的首辅顾敏敬都当场跌靠在椅子上。

镇守西北大营的长平侯一死, 西北大营该如何?

大晋该如何?

北戎人会不会趁机南下,踏足大晋国土。

沈绛的马车连夜启程时,连她自己都未曾想过。

短短一日, 她的人生被彻底改变。

她的阿鸢被永远的留在这座皇城,她的父亲战死在北方的沙场,现在她要前往北方, 收殓她父亲的尸骨。

马车车轮滚滚,行驶出了城门。

她漠然坐在车里, 心头掀不起一丝涟漪。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 可是脸颊上又一片湿润, 泪水早在不知不觉中流下来。

她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已经在皇宫里流完。

可是心上好像有个大洞。

不管再多的眼泪, 都填不满。

阿鸢!

爹爹!

一夕之间, 她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甚至她连自己是谁都弄不清楚。

她姓沈吗?

她是叫沈绛吗?

她到底是谁?

煌煌十七载, 她竟把自己活成了一场空。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再次停下,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沈绛茫然坐在车里,什么都不想做。

直到她突然像是想到什么,掀开车帘,直奔车下的人。

傅柏林正在跟姚寒山说着话,姚寒山入京城太过危险,幸亏锦衣卫如今是傅柏林当家,是以他才能悄无声息的进出。

姚寒山此刻心绪也极不佳,傅柏林赶来告诉他,西北大营的紧急急报。

他心头痛极,犹如苦胆入喉。

傅柏林见他这般伤神,低声说:“先生,你与灼灼都不宜留在京城,如今她的身份曝光,虽此次有阿鸢……”

傅柏林身为锦衣卫,见惯了生死,也早已经看淡了生死。

可是提到阿鸢之死,他竟有些说不下去。

他不仅亲眼看着沈绛长大,他也是亲眼看着阿鸢长大。

昔年那个可爱的小女孩,跟在沈绛后面,一口一个大少爷,纵然心冷,也忍不住伤怀。

稍愣片刻,他说:“此次虽说阿鸢替灼灼挡了这劫数,代她受死,可是皇上到底对她的身世起了疑心,所以您还是先带着她离开京城。”

沈绛下马时,犹如鬼魅般,走到他们身后。

然后亲耳将傅柏林所说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替灼灼挡了劫数。

——代她受死。

沈绛茫然的望着他们,直到傅柏林先发现她,“灼灼。”

“所以你们都知道,我是谁?”

傅柏林脸色微变,一旁的姚寒山轻叹一口气,似不知该如何解释。

沈绛茫然四顾,她望着他们,可又像是都不认识了。

“我得去带阿鸢回来。”

突然她开口说道,刚才她走的太过匆忙,在听到爹爹的死讯后,她整个人都茫然了,任由谢珣拉着她出了皇宫,上了马车。

任由马车拉着她到了城外。

现在她好像如梦初醒,转身就要回头。

她不能就这么走了,阿鸢还在那里,她得去把她找回来。

哪怕…哪怕只是一具尸体。

尸体,沈绛又落下了眼泪,明明早上的时候,她还叫自己起床,还跟自己说话,跟自己笑。

可是现在她却成了一具不会动、不会说话、不会笑的尸体。

沈绛刚走了两步,就被傅柏林追上,他按着沈绛的肩膀,低声说:“灼灼,师兄知道你现在心底有多难过,可是人死不能复生。阿鸢的后事,交给我来处理,我定不会亏待了她。”

“我不要把她留在这里,”沈绛面颊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有种风吹一下就能飘走的单薄感。

阿鸢的死和沈作明的死讯,仿佛将她身上的精气抽了大半。

她的双眸再没了往日里的澄澈灼亮,瞳子灰蒙蒙而又黯淡,看得叫人既心疼又担忧。

傅柏林又道:“你若是不喜欢她留在京城,师兄便让人送她回衢州。那是她长大的地方,她肯定会喜欢的。”

沈绛眨了眨眼睛,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一样,推开他,要继续往前。

傅柏林拦在她身前,语重心长道:“你现在真的不能再回京城,虽然皇上暂时放过了你,可是圣心难测,万一他……”

“我活下来,不是因为皇帝发善心放了我,是因为阿鸢代替我去死了。”

“我的命,是阿鸢的命换回来的。”

傅柏林心底也并不好受,他还是劝道:“你既然也知道,就更该珍惜自己的性命,才不至让阿鸢的性命白白丢掉。”

沈绛奋力推开他,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可是我并不想啊,我不要阿鸢代我去死,我宁愿死在皇宫里的那个人是我,我宁愿被乱杖打死的人是我。”

她真的宁愿是她自己。

眼睁睁的看着阿鸢死在自己面前,清楚的明白,阿鸢是代自己受死。

这余下的人生,她该如何面对。

一直站在后方的姚寒山,终于在听到此话,上前望着她,语带薄怒道:“你可知道你的性命关系着多少人,你可知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你怎敢轻言生死。”

“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的命没有先生说的那般精贵。”

姚寒山闻言,愣在原地。

冤孽,都是冤孽。

他一时竟是不知该从何讲起,耳边呼啸的风,带着呜咽声。

风声大作的同时,第一道闷雷劈了下来,紧接着闪电划过,照在这看似繁华中兴的帝都之上,映出一片惨白。

春日多雨,又一场春雨轰隆而至。

姚寒山望向她,终于道:“事到如今,再瞒着你也是无益。你确实并非姓沈。”

“你是卫楚岚的女儿。”

又是一道急闪划过,照的沈绛脸颊惨淡苍白,她嘴唇微颤。

许久,她神色反而冷静下来,淡漠道:“原来如此。”

其实早在被韩氏和孙嬷嬷揭发之前,她心底便已隐有猜测,只是她一直不想相信。

姚寒山没想到,她态度会如此冷淡。

他以为她心底有所怨言,说道:“当年将你教给沈家抚养,实乃情非得已。楚岚受奸人所害,被诬陷卖国通敌。卫家男丁尽数被抄斩,女子皆被流放。你当年刚出生,如何能吃得了流放那样的苦楚。为了保下卫氏唯一的血脉,我们只能将你送到衢州。”

“那里远离京城,你可以在衢州安然无恙的长大。”

“卫氏唯一的血脉?”沈绛轻念着这句话,随后她语调中透着近乎冷酷的漠然:“如果我可以选,我只愿做沈作明的女儿。”

姚寒山如遭雷击般,身体颤抖。

他望着沈绛,微咬牙道:“沈绛,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先生叫我沈绛,难道我的选择有错吗?”沈绛并未被他的质疑威吓道。

她此刻的理智和冷静,如同潮水般尽数涌回,一遍遍冲刷着心底的痛苦,仿佛只有此刻切断点什么,才能让她没那么难受。

她该要做出选择的。

沈绛把心底想要说的话宣泄而出:“卫楚岚的旧部为了自己的私心,害了多少扬州百姓。张俭身为扬州知府,却丝毫未尽到砸父母官的职责,反而为了让太子登上皇位,不惜以扬州为局,引得端王入瓮。”

“他的旧部尚且如此,卫楚岚又会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我为什么要去背负一个我压根不了解的姓氏。”

“我爹爹,”沈绛提到沈作明,嗓音再次哽咽,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爹爹已经以身殉国的消息。

她眼中带泪的望着姚寒山:“他至此都在为大晋而战,他都在保护大晋的百姓。”

倘若刚才的话,姚寒山只当她是一时激愤。

可现在她所说的每一个字,却像是拿着刀子在剜姚寒山的心。

当年为了保护卫家唯一的血脉,他隐姓埋名衢州这么多年,可是他却让卫楚岚唯一的女儿误解他。

这么多年,他到底在做什么。

姚寒山被沈绛这一番,犹如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站在原地,呆愣了半晌,突然仰天大笑。

这笑声里带着悲痛欲绝,还有讽刺。

姚寒山的笑声戛然而止时,他转过头,直勾勾盯着沈绛,声音中带着悲愤:“世人多健忘,如今这天下人只识得沈作明,谁还记得卫楚岚。就连他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知他曾经何等一世英明。”

“灼灼,你可知你的亲生父亲,他十七岁便大败北戎,平定西域之乱,你可知你的亲生父亲,是何等英雄盖世,他曾一人一马追上沙寇,只因对方抢掠边境女子。你可知他为何封号镇国公,一个镇字,何等气概云天,只要他有在,便可镇定西北异族,不敢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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