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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照片,抽屉里还有画,陈向北认得,那是池柚曾经发在她画手号上的一张画,画的是黄昏。

另外还有一个方形的铁盒子,至于里面装的是什么,陈向北没有看。

本来无意中看到这些已经是冒犯,他敛下目光。

“她高中暗恋你的事,你知道是不是?”陈向北背对着岑理,问他。

岑理:“知道。”

“那这些东西这是什么意思?”陈向北回过身看他,“从大学开始,你就一直在关注她对吗?我和她毕业分手后,她去了深城上班,而且恰好就跟你在一个公司,应该不是巧合吧。”

陈向北很不想问,但又不得不问:“是你安排的吗?”

“不全是,我只是给了她一个面试的机会,入职是她自己的选择。”岑理的嗓音嘶哑却平静。

陈向北只觉得内心受到了某种冲击,冷冷哈了一声。

“姓岑的,你他妈的可真能等。”

他面色阴沉,甚至连抽屉都忘了帮人关上,拿上未动的粥,打开房门匆匆出去。

而岑理勉强从床上站起来,走到书桌边,关上了被打开的抽屉。

再关上前,他看了眼那张画室合照,目光顿在合照中的池柚身上,目光一痛。

他确实知道的太晚了,不然也不会蹉跎到至今。

如果不是她的那篇回答,他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高中的那三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究竟错过了多少。

岑理刚转学来的时候,其实只熟悉自己班上的同学。

他第一次跟别班的女生说话,是一个女生那次来他们班上找物理试卷。

但当时的岑理并未多注意这个女生,他只知道这个女生是隔壁班的,跟他同一个物理老师。

某次他路过128班的走廊,当时128班在开班会,里头很热闹,女生站在讲台上发表讲话,说是演讲,其实更像是单口相声。

把讲台下的其他同学都逗得咯咯笑,女生眉眼弯起,也嘿嘿笑了。

岑理只停留了很短暂的几分钟,然而就这么几分钟,他被128班的这种气氛给感染,被女生逗笑,站在他们的走廊上微微笑了。

之后偶遇到过女生几次,然而每次她都是目不斜视,低着头就从他身边走过去了,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她在讲台上时的那种活泼。

真正看清楚这个女生的模样,是在器材室里。

那段时间母亲忙于医院的工作,而岑理频繁接到父亲那边打来的电话,话里话外都在叫他回燕城。

他当时还以为父亲是舍不得他,一开始还为此欣喜过。

可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父亲新娶的太太没能怀孕,没能给父亲生一个新的孩子出来。

父亲是官员,第一段婚姻已经闹得很不愉快,如果第二段婚姻也匆匆结束,会影响他的政治形象,于是他想起了那个远在童州的儿子。

明明当初在儿子选择跟母亲的时候,他破口大骂,说他要是敢跟妈妈走,以后就再也没这个儿子。

说没了他这个老子,他这个儿子什么都不是。

没有理会父亲的威胁,岑理坚定地选择了母亲。

然而来到童州后,他才发现生活真的没有那么简单。

单亲家庭的压力,全扛在了母亲的头上,岑理不愿再给母亲增添负担,只能沉默地在学习上拼力,母子间就这样疏于了交流。

他开始觉得老师们和母亲期盼的眼神让他厌烦。

可他无法逃避,也没有可倾诉的人。

他需要纾解。

去超市买烟的时候,岑理其实也注意到了同校那几个在偷偷看他的男生。

但他佯装不知。

他知道抽烟不好,所以他希望被谁抓住,希望有个人来告诉他,抽烟不好。

在器材室孤单地抽了好几天的烟,终于被人发现了。

那个放学的傍晚,他和那个女生在黄昏之下,在器材室里单独相处过一段很短的时间。

女生好像很怕他,始终不敢离得太近。

不过她还是提醒了他抽烟不好,还告诉了他很多其他的解压方式。

虽然没用,但岑理不在意,他需要的只是有个人来发现他,然后跟他说说话,告诉他抽烟不好,这就够了。

然而那个女生只出现过一次,就再也没来过器材室了。

直到他在学校的公告栏上看到了那副画。

那样的黄昏,那样的教室,他一眼就认出来。

是那个女生画的。

因为那天他们看过同样的黄昏。

这幅画的名字叫秘密,岑理第一次对一个人感到好奇,转而去看画上女生的署名。

之前在走廊上偶遇的时候有听过她的同学叫她的名字,他第一反应是骑熊猫的蚩尤。

原来她的名字是这个池,这个柚。

她很厉害,把他眼里再普通不过的黄昏画得很漂亮。

他的记忆里就此浅浅地留下了她的模样,她的名字,还有她的画。

高中毕业后,岑理去上大学,离开了童州,而对于童州一中,除了老师们自己班上的那些同学,还有一份淡淡的印象,是那个叫池柚的女生,一同尘封在了他的高中记忆里。

进入大学后的岑理开始学着戒烟,没了烟,他需要另一种排解压力的方式。

岑理很快就找到了,那就是游戏。

游戏打多了,便也就萌生出了自己的想法,大三那年,他在比赛上获奖的游戏创意被同校毕业的两位学长看中,并对他邀请,愿不愿意在毕业后加入他们。

他当然乐意将喜欢的事物变成工作,然而却被父亲知道了。

岑理不想走上父亲的老路,每日穿着刻板的西装,嘴上说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在完美的政治形象背后,是强势的父权和夫权对这个家,对他和母亲那令人窒息的压迫。

他抗争了一段时间,换来的是父亲气急败坏地跑来学校,当着室友的面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

丢脸、难堪,又无奈,而他只能安静地承受着,被训到脸色发白。

那段时间他连寝室都不愿意出,或许是为了让他重拾信心,王凯宁突然在某天给他发了个链接。

是什么让你放弃了一个暗恋许久的人?

回答很多,但王凯宁想给他看的是徐如月的回答。

徐如月的账号向来是公开,回答也不匿名,所以很快被认了出来。

岑理厌烦至极,直接划掉。

但他又看到了另一条回答,或许是因为这条回答里有引人注意的一些比较可爱的颜文字。

起先只是随便扫了眼,直到他意识到,这个匿名回答的主人,好像说的是他。

从头到尾看完那篇回答后,岑理发了很久的呆,即使身体安静着,内心却在翻江倒海着。

这份漫长却又真诚的回答,逐渐和记忆里那个会画画的女生重叠了起来。

他从来没想过,他的那些举手之劳会让一个女孩子深念至此,他遇见过太多不知分寸的爱慕,却原来不知道有一份他此前从未发现过的爱慕,能够如此小心和温柔。

出自他记忆中那个很爱笑的女生。

这份迟来的发现,就像是一束不刺眼的光,在他最迷惘无措的大三学期,突然落进了他的心里。

他无法冷静,开始反反复复地回忆池柚,试图从渐淡的高中记忆中抓出她的痕迹,然而越是反复地回忆,就越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当时他错过了多少。

倘若他一直不知道,或许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但他既然知道了,就无法再放下。

岑理翻出了高中的联络群,打听到了她的大学,第一次冲动地向辅导员请了假,买了票去了她的城市。

心中钝感的疼痛伴随着懊悔和无奈,看着她给另一个男生唱歌,在她唱完后,操场上所有的人都在起哄,而她脸红着,被那个男生给牵着逃走。

原来被人起哄也可以是一件很甜蜜的事,如果是两情相悦的话。

岑理知道自己来晚了。

他这一趟来得冲动,冲动的后果是,他不得不逼着自己承认。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曾在那三年里小心翼翼地照耀着他,但他却从未发现。

而今终于在她的光照在别人身上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寒冷。

她在那篇回答里那样真诚地祝福他以后好,相对的,他又有什么立场前去打扰她现在的生活。

和他不同,她那么开朗,家庭幸福,周围有那么多的朋友,没有他,她依旧可以那么快乐。

回到学校后,岑理埋头在电脑前,花了一个暑假的时候将游戏的雏形做了出来。

王凯宁生怕他变成吸血鬼,硬拉着他出去晒太阳。

岑理眯眼看着天上真实的太阳,却怎么也不是他心里的那个。

后来游戏要上市,杭学长和沈学长问他,要给游戏取什么名字。

他想了想,说:“破晓吧。”

两个学长有些惊讶,问他确定要给一个恐怖游戏取这么朝气的名字吗。

只有岑理自己知道,他做恐怖游戏,不过是觉得现实令人厌烦,而这是个处处被法律和道德束缚的社会,他的内心无从发泄,更不能付诸行动,于是就在最恐怖的游戏里,通过杀戮和暴力来缓解这一切。

他或许是她的黄昏,虽然艳丽万分,却也代表着夜晚的来临、光明的结束。

而池柚不是,她应该是朝气蓬勃的,是天蒙蒙亮的时候,天边第一道破晓的晨光。

或许是名字的寓意好,一部恐怖游戏,竟真的在竞争激烈的游戏市场中杀出了一条路。

在他忙于工作的这几年里,她也在好好生活,他知道她画的那副黄昏,因而从硕大的网络中找到她,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原本关注她,只是为了随时能看到她的近况,希望她能过得好,也让她这束光不至于离他太远。

可随着潜移默化的关注,感受着她从文字和画作中透出来的那股开朗,看着她的画技一步步地变得更加成熟,也看着她和评论区的男朋友欢乐却甜蜜的互动。

日积月累下,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她牵绊着,而她的喜怒哀乐却再与他无关。

岑理这才发现,原来在不知名的角落,在那个人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对那个人付出着关注,这种感觉真的是心酸且无奈的。

在那天看到她在为现在的工作烦恼,抱怨“这破广告公司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的时候,岑理思索良久,借来了公司的官号,点开她的头像,学着官方的口气,对她发送了这样一条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