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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白光迸发,相继串联数个光点,蜿蜒成线,形成一条路径。

成了。

沈丹熹抬手轻轻一推,身前的“棋盘”飞落至水面,水中荷叶簌簌而动,不断变幻,亮起一条通往彼岸的叶子路。

她飞身而起,脚尖点住发光的荷叶,身若游龙,飞掠而过。

她的到来似惊动了这一处宁静的空间,周围浮光跳动,宫殿门扉“咔哒”一声,为她开启。沈丹熹抬步而入,却未能在殿中找到母神的身影。

大殿当中空旷寂寥,唯有正中一座台面上,摆放有一墩直径十尺左右质地古朴的圆盘,圆盘中心处略微往下凹陷,当中盛着一汪似水非水,似雾非雾的混沌物质。

沈丹熹认得它,“鸿蒙水鉴。”

这世间有神器万千,但自开天辟地以来,流传至今的天道圣物却只有五件,鸿蒙水鉴便是其中之一,也是昆仑所有的唯一一件天道圣物。

她微微睁大眼眶,瞳孔深处映照着水鉴当中那一汪混沌元气,心神被牢牢抓住,眼中所见,心中所想,唯剩下眼前这一团混沌,一时间将什么都忘了。

沈丹熹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伸手往水鉴探入。

鸿蒙水鉴中那一团平静的混沌元气忽而动荡起来,吓得她指尖一颤,猛地清醒过来,急忙缩回手,往后退开。

但鸿蒙水鉴当中那一团混沌元气却动荡得越发厉害,倏然冲出盛载它的鉴盘,往四面扩散开来,将沈丹熹淹没进满溢的雾气当中。

沈丹熹自混沌雾气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逃离的脚步一顿,往那里走去,唤道:“母神。”

四水女神姒瑛站立在殿中,身影越来越清晰,她就站在这一墩鸿蒙水鉴旁,却对沈丹熹的呼喊全然没有回应。

“母神,阿娘!”沈丹熹大步往她跑去,却无论如何也近不了母神的身,她们当中像是横亘了一条无法跨越的肉眼所不能见的鸿沟。

在沈丹熹急切的喊声中,紧随着,又有另一道身影自雾气中走出,熟悉的声音传来耳边。

沈瑱道:“姒瑛,抱歉,这一切的过错在我,我无法把这一次历劫当做可以被遗忘的过眼云烟,任由她被囚入九幽,烟消云散,而我却回归神位,继续做我的昆仑神君。”

她看见自己母神皱起眉头,姒瑛的眼神清而冷,似乎早已料到沈瑱会说什么,因而并不觉得惊讶。

只是理智地分析道:“天宫圣物劫钟鸣响,你应劫下凡,是为辅助大荣的帝星登位,为人间开创五百年的盛世太平,在你历劫的命数当中,是不该出现这样一个人的。她来历未明,扰乱人间大势,才会被天道降罚,封入九幽。”

沈瑱闻言,摇头苦笑,“姒瑛,你这样的想法,同人间那些昏君亡国之后,却将所有罪责都推到‘祸国妖姬’身上,有何差别?”

姒瑛愕然地盯着他,张了张嘴,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了片刻才道:“至少,等查清她的来历。”

“人间一日,九幽一年,她不似我们,没有那么长久的寿命可以在那种地方空耗。”沈瑱说道,已是早就打定主意,前来这里,只为告知她一声,并不是要与她协商。

姒瑛这才动了怒,气恼道:“九幽之地,只进不出,昆仑镇压九幽门户,你身为昆仑之君,要带头打破天规么?”

“我说过了,一切过错在我,天道降罚也该降在我身上。”沈瑱转身往外行,说道,“若是我一去不回,微微便拜托你了,我相信她能成为一个比我更好的昆仑之主。”

“姒瑛,对不起。”

沈瑱大步踏出门外,从拂开的雾气中,沈丹熹瞥到了一个裙摆飞扬的身影,她怀里捧着一个宝匣,脚步轻盈地踩过荷叶,飞快往这里跑来。

看见沈瑱,她眸中透亮,脸上的笑灿若朝阳,高兴道:“父君,猜一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庆贺你历劫归来。”

沈瑱脚步匆匆,并未在她身边停留,擦身而过时,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说道:“等父君回来再看。”

宫殿内传来母神怒极的呵斥,“沈瑱,你混蛋!”一条白练从殿中射出,拦住沈瑱去路。

她抱着匣子,惊愕地退到一旁,看她的父君和母神对彼此大打出手。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几次想要上前,却又犹豫着不知该出手帮谁。

身处这方的沈丹熹终于明白,她为何跨越不过那无形的鸿沟,去到他们身边了。

鸿蒙水鉴中所盛放的,乃是开天辟地之后唯留下的一团混沌元气,其内无时间无空间,一切皆无,却又能从这无中生发万物。

鸿蒙水鉴不受时间的限制,如今雾中所显现的景象,是过去。

这个过去正按照她记忆中的轨迹前行着。沈瑱还是走了,沈丹熹捧着那个没被打开过的宝匣,跟着母神一起进了殿中。

她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但母神的注意力却不在她身上。

姒瑛注意到了鸿蒙水鉴的动荡,快步走回水鉴台边,垂首往内看去,她的表情凝重,眉头深拧,似看到了令她极为难以置信之事。

“母神,父君是要去哪里,要去找谁?”沈丹熹看着过去的自己走到姒瑛身边,也低头看了看水鉴,就只看到一团混沌浮动的稠雾,并未看到什么别的。

姒瑛终于从水鉴中收回目光,转眸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怜惜和心疼,抬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微微。”

过去的沈丹熹没能从鸿蒙水鉴中看出端倪,但是现在的沈丹熹却看见了。

当时,鸿蒙水鉴中所显示的画面,是她。

是她魂飞魄散,身消于天地间的预示。

姒瑛看到这个预示,大为惊骇,但鸿蒙水鉴中所显示的只有沈丹熹身消魂灭的画面,无前因无后果,只是一瞬息的显示,便又回归为一片混沌。

姒瑛因为这个预示,独自上了天宫。

天宫祥云瑞彩,瑞气千条,倾宫旋室,宝玉妆成,重重宫阙隐于云端。沈丹熹看着母神快步穿过天宫长桥,往星主神庭而去。

她应是事先传了讯息,司命星君一早便候在神庭门阙等她,问道:“姒瑛殿下这般急着前来,是为何事?”

姒瑛与他简略寒暄,道明来意,“我想进万象星宫。”

司命星君以为她又是为了昆仑神君历劫一事而来,叹息一声道:“殿下也知,自从人间崩乱以来,司命星的星官们便一直呆在万象星宫里,试图梳理星图,推演出这一次祸乱的根由,就连星主都亲临过万象星宫查探原委。”

不过,观他的脸色,显然成果不佳。

人间出现这样大的纰漏,上至天宫,下至冥府,都受到牵连。影响到了太多人的运势,万象星宫里面的星象图差一点崩盘。

那个搅乱世间的女子,却无法查明她的来历,三生石上都照不出她的魂魄,不知她的前世今生。

这世间人神妖魅,自诞生时,便都有其来处,妖魅也该有其根脚,就算是从一块石头当中蹦出来,也能查到那石头是在何处,因何得道生灵。

万事万物皆有迹可循,唯独查不到她的来历,至少目前还未查到。

司命星君所说的这些,姒瑛都是知道的,她前来此处也并不为查探沈瑱的命轨,而是想看一看沈丹熹的命星是否受到影响,“劳司命星君推演一下,神女将来可会遭遇什么生死劫?”

“生死劫?”司命星君诧异道,“昆仑神女如今不过千岁,刚入真仙之境,若有遇上生死劫的可能,那也是万岁以后了。”

更何况,也并非所有神仙都会遇上生死劫。

司命星君不太明白她的杞人忧天,两人说着话,穿过一重门阙,眼前的景象倏然一变,陡然从白昼踏入了黑夜。

但此处的黑夜并算不得黑,因为有无数星星闪耀,像是将一整个无垠的宇宙都浓缩到了这样一片空间里。

银河的光带铺满这片空间,群星被划分三垣四象二十八宿,隐约能看见无数的星官在星群中穿行的身影。

昆仑在西,昆仑星象亦在西方天域,一条蜿蜒光带自虚空浮出,司命星君和姒瑛一前一后踏上光带往西天行去。

沈丹熹还从未来过万象星宫,单是看到他们途经的星群,都被眼前星汉灿烂迷花了眼。

眼下漫天星象混乱,实难进行推演。

姒瑛从鸿蒙水鉴所见的结果,沈丹熹将遭遇的,已不是什么生死劫,而是必死之劫。

她从天宫无功而返,枯坐于鸿蒙水鉴良久,最终决定亲自去查明缘由,找出化解之法。

从姒瑛进入鸿蒙水鉴之后,雾中画面便消失了,笼罩在沈丹熹四周的雾气也重新收束,落回鉴盘中,复归一团混沌元气。

沈丹熹的身影自雾中脱出,回到现实,怔怔盯着水鉴中归于平静的混沌元气。

她的母神不知道她会被穿越女夺舍,也不知道她会被困入九幽,只因看到这么一个预示,就为了她踏入这样一个可能有去无回的地方。

沈丹熹走近鸿蒙水鉴,试图往里窥看,如今她已经出来了,母神却没能回来。

她这样想着,埋头就想扎入混沌中,忽而被一股大力抓住后领,猛地扯出来,跌至地上。

一道声音突兀响起,“姒瑛以己身替你担下生死劫,以她的命数换你的一线生机,不是让你跟着她一起跳入混沌的。”

只见盛载混沌的鉴盘忽而闪过流光,流光从盘面上的刻纹上淌过,没有惊动鉴中盛载的混沌元气,反是在鉴盘边缘汇聚成型,凝结出一张似人非人的模糊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