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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维下意识想要拒绝,但他想了一想,又点头同意了,从阴路离开之前,他锐利的视线看向沈丹熹,提醒道:“希望神女殿下记得你的承诺。”

沈丹熹点头允诺,他才转身离开。

这之后,众人在右殿阎司的引领下,正式踏入冥帝鬼城之内,沈丹熹不曾见过冥府之主,但却听过不少他的威名,冥主管制幽冥素以铁腕镇压,幽冥之内,鬼怪万千,莫不恐惧冥主之威。

人间大乱,秩序崩塌,亦牵连了鬼道轮回,冥府之中鬼满为患,却远比人间和昆仑都要秩序井然,从未生过大的乱子。

鬼城之中四处飘着幽绿鬼火,能见得无数鬼影在街上穿行,来往之人除了面孔略微苍白了些,行走之间也没有脚落到实处之感,这一座鬼城倒同凡间的城池也并无太大的差别。

现下人间战乱,恐怕还找不出这样一座安然有序的城池了。

漆饮光曾为了“借”照魂镜,在阴路上拦截下一个新丧的魂魄,用十年香烛供奉,与阴路上一只鬼魂做了交易,借对方的身份混入鬼门关,对这里已是熟门熟路,不需有人引路,便知道阴司森罗殿该往哪个方向走。

沈丹熹见他自在的模样,说道:“你对这里很熟悉?”

漆饮光在九幽时只提过照魂镜,但并未说过他曾为“借”照魂镜,在鬼城中混迹许久,闻言颇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郁绘的背影,摸了摸鼻尖,低声道:“是来过那么一两回。”

没想到这么小的声音,还是落到了前面那鬼阎司的耳中,郁绘回头,唇角的笑被周围森然鬼气染得冷冰冰,说道:“想必羽山少主对去往油锅地狱的路也很熟悉。”

漆饮光:“……不,这个不太熟。”他被从油锅上放下来时,羽毛都掉了大半,都能闻见自己身上油炸小鸟的香气,漆饮光实在不想再重温这段回忆了。

沈丹熹稍一联想,便明白漆饮光当初所谓的借照魂镜恐怕借得并不光明,又损毁了镜面,事后必定受过责罚,这只鸟这么爱漂亮,怎么受得了油锅地狱。

她偏眸看向漆饮光,后者碰到她的目光,微微一怔,随即便像是从她这一眼中尝到了什么甜头一样,弯起眼眸微笑道:“殿下不用放在心上,郁绘大人仁慈,对我的处罚不重。”

郁绘挑了挑眉梢,当时这只孔雀被他判罚吊在油锅上方,咒骂的鸟叫声传荡得整个无间地狱都能听见,现下竟能从他嘴里听到“仁慈”二字。

当时郁绘尚且不明白,在他听见自己解释说,“照魂镜只照这世间可照之魂,既然照不出,便说明那是照魂镜不可照之魂。”的时候,他为何那么愤然。

现在却是明白了。

但即便到了现在,他也还是只能那般回答。

郁绘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我当时确实已如实相告,并非是敷衍,照魂镜有局限之处,无法照出所有魂魄,能照什么魂,不能照什么魂,它上面并无明文标示,唯有照过方知。”

昆仑神女是山水之精所孕成的仙胎,本就与众不同,她诞生之初,没人会想到要用照魂镜去照一照她的魂相,便也无从得知照魂镜究竟能不能照出她的魂相。

以至于漆饮光虽拿了照魂镜去照她,最终也还是无法断定她被人夺舍。

虽然现在大家知道了,照魂镜是能照见神女魂相的。

山主试炼时,沈丹熹把对沈瑱的怨气,都迁怒到了照魂镜上,毁了这一面神器,现下歉意道:“冥府费了大力气修复这面镜子,最终却毁在我手里,无法再完镜归还,请大人见谅,昆仑愿意作出赔偿,以弥补冥府损失。”

郁绘摇了摇折扇,“照魂镜已毁,无法修复,便也不需要什么赔偿了,若有机缘,一定会再有类似神器诞世。”

闲谈之间,便已到了森罗殿前。

岑婆在无间地狱里履职,经手的魂魄该被施以何种处罚,都须有判书为据,判书则出自问罪殿判官之手,一式两份,问罪殿存档一份,无间地狱行刑司存档一份。

岑婆持神器织魂针行刑,织魂针行针亦会留下一份行针记录。

郁绘和沈瑱合作寻找厉廷澜的魂魄这么久,从最开始便将那一段时期入冥府的魂魄细致查询过不止一遍,若厉廷澜的三魂七魄曾入冥府,早就被发现了。

如今再查一遍,也没找到有关他的任何记录,唯有岑婆的织魂针行针录上留有一丝痕迹。

岑婆已在无间地狱任职三千年,才换来两百年休沐,织厉廷澜这一缕残魂正好是她休沐前夕,积压在手边的判书和魂魄很多,她必须在休沐之日开始前,完成所有公务,那段时期她为了织魂,袖子都快磨得冒烟。

但对于打下的这一个死结,她还是记得很清楚,岑婆笃定道:“怎么可能会没有判书?这绝对是刀山的罪魂,因为是残魂,又要打死结,老婆子当时还专程与送判书过来的大人确认过两遍。”

能在那般分身乏术的情况下,确认两遍,就能看出她对这个魂的判书内容有多重视了。

郁绘道:“岑婆勿急,这件事定是要仔细查探的,不过在查清之前,你不得再离开冥府。”他说完顿了顿,补充一句,“当然,你在冥府配合调查的时间,也要算在你的休沐日里。”

岑婆闻言,险些忍不住想要犯上作乱,叹息道:“右殿大人比传闻中还要擅于人尽其用。”

这个“人尽其用”明显不是在夸他,郁绘又岂会不知自己在下属里的风评,他笑眯眯地拍一拍岑婆的肩膀,权当这是夸赞,说道:“能让你们各司其职,各得其乐,亦是我这个右殿阎司的职责所在。”

过去之事是要调查清楚,但并非当务之急,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将厉廷澜的三魂聚齐,寻找剩下的两魄。

织在匕首上的这一魂打的死结,就连岑婆也无法解开,沈丹熹只得对匕首上的裂魂咒术进行拆解,将裂魂阵逆转为聚魂阵,就以这柄匕首为身,重聚厉廷澜的三魂七魄。

她将改制过的匕首抛入养魂池中,厉廷澜那已被寻回的被养在池中的两魂五魄自动没入匕中。

三魂合一,厉廷澜的意识醒了过来,被匕首穿心,魂魄撕裂,四分五裂地散于世间各处的种种经历同时苏醒,他的魂魄几近癫狂,嘶吼道:“阿娆,阿娆——”

他一声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每一句嘶吼都含着深浓的恨意,比无间地狱中受刑的鬼魂还要凄厉。

厉廷澜的魂魄只能栖生在这一柄杀了他的匕首上,仇恨使得匕首嗡嗡震动起来,刃身一寸寸变得血红,仿佛那一日刺穿他心口时沾染在匕首上的血又再次涌了出来。

他一苏醒,便让这柄匕首化为了一柄阴戾凶刃,扫荡开的恶鬼气息,将所有人都冲得不由往后退避三步。

沈丹熹垂眼,看见怀里快要吓死的小鸟,它的身子都快要僵了,她心里一慌,转身跨入漆饮光身前,对他急道:“快点,快点捧住它。”

从还未进入冥府,长尾山雀飞入她怀中以后,她就用灵力将它护得严严实实的,没想到它还是被吓成这副样子。

沈丹熹记得漆饮光以前说过,该怎么安抚小鸟。

漆饮光双手合拢罩在她手上,两个人用灵力和妖力轮番安抚,好半晌后,这只快要僵了的小鸟才缓过劲来,弱弱地发出一声鸟鸣。

沈丹熹和漆饮光头抵头靠在一起,紧紧盯着合捧的小鸟,听见这一声微弱鸟鸣,才同时松了口气。

手里的小鸟缓过来后,沈丹熹便开始了迁怒,没好气道:“谁叫你把它带上的,我们是外出野游吗?”光是带上他这一只鸟,就已是她额外宽容了。

“不是我。”漆饮光辩解,转头瞪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神羽卫首领,对方已经快要把头缩进鬼差后面了。

郁绘压制下厉廷澜的恶鬼凶刃,走过来看他们手中的小鸟,笑道:“还好,还好,差一点我们冥府又要多一只小鸟魂了,可装不下了。”

厉廷澜现下聚齐三魂五魄,尚缺爱、惧二魄流落在外,三魂聚齐,郁绘以魂寻魄,很快便定位了一魄所在。

正欲出发之时,沈丹熹收到玄圃山主咫书传音,“殿下,我们一路追查薛宥行踪,追至了东海,再往前去便是蓬莱岛了,是否要去拜会一下浮璋神君?”

蓬莱岛上只有一位浮璋神君,这位神君居人间仙岛,却并不受昆仑管辖,而是受辖于天庭,是以玄圃山主才会有此一问。

虽然当初昆仑子民在为神女殿下挑选如意郎君时,这位神君亦榜上有名,但沈丹熹其实并未怎么见过浮璋,浮璋很少出蓬莱,少在人间走动,更不曾踏入过昆仑。

但薛宥万里奔逃,显然不是随意跑到这一片东海来的。

沈丹熹思索片刻,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咫书对面传来玄圃山主的呐喊,“煊烺你等等——”

凤君显然没等,因为玄圃山主的话已被一声嚣张至极的凤鸣盖过,漆饮光捂脸,“我父王定是已经强闯了。”

对于想要打开九幽,放出九幽堕神的薛宥,以及他背后不知是谁的主谋,凤君有种异乎寻常的愤慨,在追查薛宥这条线索中,他亦有参与。

漆饮光道:“殿下,我可能要去一趟东海了。”

沈丹熹点头,“好。”

从冥府出来,漆饮光去往东海,沈丹熹则随同郁绘一起去寻厉廷澜的余魄。

……

那边厢,九公主云渺用捆仙索强绑浮璋神君,乘坐吉光车辇早已离了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