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文学网laikanwx.com

“父亲!”安玲珑顿时惊叫。

“你闭嘴!”安侍郎再偏心也不能再闭着眼不看不听。何况安玲珑那点慌张都挂在脸上,他就是装瞎也没办法忽视。事情就算不是她做的也跟她脱不了关系,所以,作为父亲,他必须得给琳琅一个交代。安侍郎于是期盼地看着安琳琅,“琳琅,家和万事兴,爹也不偏袒谁。你看……”

安老太太脸色已经铁青了,靠在扶手上咻咻的喘气。

安琳琅却很冷静:“父亲觉得自己的做法对大姐姐不偏袒么?”

安侍郎一滞。

“觉得把大姐姐送去庄子上,继续锦衣玉食地养着。只要别来我跟前碍眼,这样就足够了是吗?”安琳琅抚了抚鬓角的头发,似笑非笑地问道。

安侍郎喉咙里一噎,顿了顿,抬手握住了安琳琅的胳膊:“……那不然呢?你想要为父罚她跪祠堂么?她还怀着身子,大冷的天儿你想要她死么……”

“我本来不愿意提的,”安琳琅抢断他的话,“父亲,但是我忽然想说了。”

安侍郎不解地看着他。

“说起来,若非我运气好,被方伯伯掏空家底买回去,如今你就要在晋州下等窑子里找我。”安琳琅说的是上辈之‘安琳琅’的记忆,“你跟祖母都知我脾气。我这等硬茬子死活不乐意接客,挨打是必然的。被打得皮开肉绽,指不定打死了丢进乱葬岗。父亲觉得,只是把大姐姐送去庄子上便足以抵消一切?大姐姐叫几句委屈,我就得为了家和万事兴,原谅她?”

“都说了不是我做的,是林家人!”安玲珑还在狡辩,“为何你们都不信!真不是我要卖的……”

安玲珑的叫嚣没有人听,一旁安老太太拿起一个杯子就砸过去,眼睛已经通红了。天晓得当初得知人牙子是要将安琳琅往下等窑子里卖的时候她有多绝望,她差点就没撑过去。

安侍郎的呼吸青了,脸颊有些烧得慌。

“说实话我很失望,父亲。”

安琳琅站起身,抬手推掉他搭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安侍郎手掉下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安琳琅。不只是脸颊,连脖子也不自觉地也红了。他咬紧了牙关,目光闪烁,竟有些不好意思与安琳琅对视。

“自打我被抓,父亲您你知道我在哪儿么?”

安琳琅笑笑:“我就跟个畜生一样,跟十几个人被关在一个囚车一样大小的笼子里。十四个人叠在一起,挤得骨头都变了形。”

她的语气十分轻巧:“我运气好,蜷缩在角落才勉强得以喘息。我们就是这么一直蜷缩着,一路从金陵到晋州,走了整整两个半月。期间挨了多少鞭子,受了多少欺辱。方老伯买下我的时候,我大约只有四五十斤。毕竟两日才吃一顿稀粥,能活下来算是我命大。”

屋里静的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立在老太太身后的苏嬷嬷倒吸一口凉气,啜泣出声。

安玲珑已经不敢说话了,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仓皇地盯着安侍郎,一双眼睛里饱含泪水。她此时虚弱死靠在仆从的胳膊上,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要昏过去。

安琳琅瞥了一眼,心里冷笑。她可不是原主,有张嘴不晓得诉苦。安琳琅素来秉持的是有仇当场就报,有气让别人憋着。装可怜谁不会?

安琳琅十分平静地诉说着原主的经历:“我们到武原镇的时候跟猪羊一起摆在瓦市中央,那时候是寒冬腊月。晋州的冬日有多冷或许你们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每年武原镇上都会冻死十几个人,睡一觉就冻死了。就这样的天气里我穿着一件单衣,没有鞋。一个下等窑子的兔儿爷要买我,方伯伯看我要一头撞死,可怜我,将我带回家。但方家也是个穷苦人家,他们买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这些事如果安琳琅不说,所有人都不知道。或许他们还觉得‘安琳琅’被卖出去这一段经历就好像出去游玩一样,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带过。他们不需要知道太多的细节,只要看到‘安琳琅’好生生地活着就够了。但安琳琅为何要让他们心里好受?她是那种善良的人?!

“方家还养着一个病秧子,方伯伯是个瘸子,方伯母身子不好。”安琳琅道,“一家子过着一日两顿粥的日子。多了我一张嘴,家里几乎揭不开锅。大冷天儿的没有衣裳给我穿,方伯母身子不好,我还得端着一大家子的衣裳去河边洗……”

“琳琅啊,”安侍郎这从来少年心性的中年人都落泪了,他不敢看安琳琅。捏了一把鼻子,语气中略带哀求地道:“琳琅,你别说了,爹都知道你受苦了……”

“爹你知道什么?你只知道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身边一堆丫鬟婆子伺候的大姐姐受了很多委屈,她虽然给人下药,找人牙子卖我,找人传流言害我名声让我有家不能回,但是她天真单纯,她都不是有意的。都是下人带坏了,我应该大度一点别跟她计较。”

安琳琅的话仿佛一把钝刀,在一刀一刀凌迟安侍郎的心,让他抬不起头来。

“爹是不是在心里觉得我对大姐姐太苛刻?”

安琳琅神情无辜得近乎讽刺,“毕竟大姐姐她给人下药被人家看不起差点就当了妾,真可怜,哪像我,只是差点当了下等妓子,最终也只事给个病秧子当了媳妇儿而已。”

远在晋州的周攻玉忽地打了个喷嚏,谁在骂他?

“琳琅,琳琅啊……”安侍郎已经说不出为安玲珑辩解的话,他连家和万事兴都说不出口。

一旁哭得眼睛都肿了的安老太太一拍桌子:“来人!把安玲珑给我赶出府去!今后就算是老爷,也不准他带安玲珑回府!还有她那个装模作样的姨娘,都给我扭送去官府!”

“爹!卖二妹妹的真不是我!”

安玲珑是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做了这件事,“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找主谋去……”

“安玲珑!”安侍郎忽然一声厉喝。

暴怒的声音吓得安玲珑浑身一抖,她瞪大了眼睛看向安侍郎。

“别把所有人都当傻子!”安侍郎失望地看着这个女儿。

安玲珑被他这个眼神刺伤,眼泪顿时就流出来。这次是真的流泪,恐慌的眼泪:“父亲,真的,你再相信我一次行不行?我真的没有撒谎。若是撒谎,我也不会拿肚子里的孩子立誓,父亲……”

就在安玲珑哀哀戚戚地哭求,一道怯懦的嗓音横插了进来:“奴婢可以作证。”

话音一落,所有人看向突然从外面冲进来的丫鬟。

这丫鬟安琳琅不认得,但屋子里安老太太安侍郎都有印象。不是别人,正是安玲珑自幼在身边伺候的贴身丫鬟,差点因为下药一事被发卖的芍药。

芍药低着头小碎步冲到屋中央,扑通一声跪下来:“奴婢可以作证,是大姑娘设计引得林家少爷跟二姑娘不合,才害二姑娘被赶出去。也是大姑娘买通的人牙子,杨婆子是万姨娘的表婶。三年前,她们在京城就见过,大姑娘那时候便跟杨婆子搭上关系了。”

芍药不顾身后安玲珑吃人的目光和安玲珑已经抓到她脸颊和脖子上的手,木着脸道:“她那时整日跟万姨娘说,想让杨婆子把碍眼的二姑娘给送走。”

“芍药!爹,不是的!”安玲珑哭了,“芍药是记恨我把下药的事推给她才这样害我的!”

“来人!给我把大姑娘拉开!堵上她的嘴!”

安老太太震惊无比,没想到这群蛇蝎心肠的东西居然几年前就在谋划:“说!你继续说!”

芍药仿佛已经看开了,她将安玲珑如何暧昧引诱林子冲,又如何勾搭路嘉怡。引诱安琳琅跟林子冲起冲突,又是如何装模作样去晋州找人,其实是故意引得路嘉怡一路相护,再以名声让路嘉怡娶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当时在武原镇已经看到二姑娘的身影,是大姑娘找人故意模糊了二姑娘的踪迹,引得林家五爷去花街柳巷,带走了一个跟二姑娘同时期拐卖的少女尸体回去。”

芍药是安玲珑的贴身丫鬟,几乎把安玲珑做的事情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安侍郎瞠目结舌地听着这些年来安玲珑私下里的算计,只觉得齿冷。

安玲珑的狡辩已经是徒劳,芍药的指正比任何一个人指正都有力。

“大姐姐若是还有不服,吴老三还在我这。”安琳琅淡淡的嗓音在这个场合听着莫名有一种冷血的味道,“吴老三不知父亲祖母知不知?是大姐姐自幼用惯了的车夫呢。”

说着,门外就传来了动静。这次送安琳琅回京的人里就有吴老三,不仅有吴老三,还有几个当初被安玲珑买通了蹲安琳琅的混混也一块带过来。叫过来就一刻钟的事。

等到吴老三一脸忐忑地跪在芍药的身边,安玲珑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俨然是青紫。

她惊恐地盯着失踪依旧的吴老三,就听到他跟芍药一样,把这些年安玲珑让他干的见不得人的事儿全部都抖搂出来。芍药虽然是贴身丫鬟,却着实不如吴老三知道的多。毕竟安玲珑许多事情要在外面做,芍药跟主子一起在内宅,自然只有吴老三做。

吴老三此人安侍郎如何不知?吴老三就是他亲自拨给安玲珑的。

“行了,行了。”安侍郎只觉得身心俱疲,一种无法用语言描绘的疲惫从心里冒出来,“把安玲珑拉出去,至此以后,安家没有大姑娘。”

“父亲!爹你要赶我走吗?这么冷的天儿,我还怀着孕,没有地龙我会冻死的!”

安玲珑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拖着,嘴也被塞住了却还坚持着哭喊:“你就算不心疼女儿,也该为两个弟弟想一想。你这样对我和姨娘,弟弟一定会记恨你的!”

安老太太立即拍桌子:“你看我就说吧!等正月十五我就给你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