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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之中, 另一头仍传来兵阵的号角声,一次次被白雪覆盖,又一次次冲破天地,送到人的耳畔, 听着竟有些难言的苍凉。

贺志林尚未反应过来, 却见姬融雪神色骤然紧绷,他心念急转, 霎时便明白了首末。

彼时四方大战, 就算是一直洞悉刀宗动向的锻体门,也只能模糊推测出他们可能会有什么动作——但, 柳世的动作竟然连刀宗之人都能瞒过,星衍宗又如何知道?

除非, 星衍宗本就是“另一边”的人。

“姬掌门如此聪明,自然能明白我的意思。”仲长尧道:“祭坛一事,若不是刀宗有意合作, 又怎会如此轻易地让锻体门接手?”

姬融雪眼瞳定在他面上, 一寸一寸逡巡。

她看人时, 瞳孔略微缩小, 比起一贯的冷漠无情,还要再添上几分刺骨寒意, 仲长尧被她盯着,竟下意识吞咽了一下, 一瞬移开目光。

姬融雪开口道:“此话由你来说,多少有些狗仗人势了。”

仲长尧面色一变:“你……!”

不论现在姬融雪是什么身份,他的认知却一直停留在四方大战时, 或许那是他人生至今最为风光的时刻了。只是此一时彼一时, 现在他不过是刀宗座下一个门客, 姬融雪却是锻体门现任掌门,别说与他对谈,哪怕屈尊见他一面,都是掌门容情。

姬融雪现在如此说话,一下子戳破了他那点浅薄的自尊,可身在锻体门,仲长尧又有什么办法?

“……是我谮越了。”仲长尧在漠然视线中微微垂头,牙关紧咬,又道:“只是,以在下与星衍宗短暂的会面来看,几个长老都不似有如此阴谋之人。还有姚星,他若是当真参与计划,又何必提醒云闲?究竟是参与、还是被迫,此事有待商榷。”

姚星作为星衍宗的第一继承者,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姚星来提醒,也未必是好意。以云闲的性子,你告诉她此处危险,她还便生要去闯一闯。”姬融雪道:“更何况,是主动参与,还是被迫参与,在当下,又有什么不同?”

她的意思明确,若是真的,那不管主动还是被迫,想要抑制,下场都是一个死。

斩钉截铁,杀伐果断。

“……”仲长尧复杂道:“你是当真这么想的?”

姬融雪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而是道:“刀宗失踪了几个长老?”

仲长尧犹豫一瞬,姬融雪道:“若不是失踪了不少,柳昌也不用这么坐不住的要跑来和我结盟。不敢亲身前来,是怕自己也被盯上成为目标,还是要留在宗门守卫?”

“……三个。都是突然销声匿迹的。”仲长尧道:“锻体门呢?”

“一个都没有。”姬融雪道:“此前被我杀的差不多了,其余都在宗门里待着,没什么机会出去。”

仲长尧蓦然感到一阵胆寒。

“这阵法不能动,动了只会打草惊蛇。”姬融雪拂袖,道:“你特意来此,扯了一大堆,不止这个目的吧。现在七门中尚且安全的只有剑阁,我又与云闲交好,怎么,现在刀宗是想既往不咎,一同抗敌,还是想找个能身先士卒的冤大头,保存自己的实力?”

仲长尧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为何你还执着于此?”

“这话由谁来说,都不该从刀宗之人口中说出。”姬融雪看向他,神色比雪还冷:“一个背信弃义的宗门,现在却来讨人信任,不觉得好笑么?你说的话,一个字都无法采信。”

“送客!”

“……”

玄铁大门被缓缓关上,仲长尧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

姬融雪还站在原地,一朵雪花偏生绕过屋檐,融化在她火红的发尾上。

铁蛋在后听了半晌,一个字都没有说,现在却终于忍不住了,谨慎开口道:“掌门,虽然这厮非君子是小人,但他说的也并非都……”

姬融雪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腹稿被出乎意料的打断,铁蛋一愣:“什么?那为何……”

“我三个月内请了各大宗门掌门,星衍宗掌门从来便没有回应过。”姬融雪道:“的确分不清究竟是宗内的谁在与魔教合作,但事已至此,恐怕连那人也无法解开这阵法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更何况,即便那人想后悔,蚩尤也绝不会给伊这个机会。

铁蛋打了个寒颤,看向那辽远的边界,星衍宗设下的阵法遍布半个锻体门,他虽不知这阵法究竟功效如何,但想也想得到,能让刀宗都如此忌惮要来联合,此阵一动,怕是生灵涂炭。

此战,赌的是生死存亡。

他从远方移回视线,却见姬融雪面上毫无忧虑,反倒唇角一抹笑意浅淡,不由茫然道:“掌门,你为什么看起来还挺高兴?”

那边可能要爆炸的是整个四界啊!包括锻体门!包括剑阁!整个四界!!

姬融雪的目光遥遥落向千里之外,道:“独自走一条坦途大道,和与人一同过刀山火海,如果是你,你选哪一个?”

不等他回答,姬融雪便湛然一笑,道:“其实,三年还是太短了。若是再过二十年,我可能会忧虑到夜不能寐,成日想着要怎么拯救众人于危难之中。抱歉,我是不是不该笑的?”

哈,但是现在四界如何,她不是不担忧,只是没那么担忧。再不济就是一个死,她只怕过孤独,从未怕过死。生与死全无所谓,要来,就来吧!

铁蛋:“……”

他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看着姬融雪的侧脸,默默想,大小姐这是又狮笑了……好了!不要再想了!这个谐音梗一点都不好笑啊!!

云闲浑然不知仲长尧那头被给了个没脸,只是打了个巨大的喷嚏,蔫巴道:“所以,事情就是我说的这样。”

萧芜和云琅消化了一番,竟不知说什么好,只惨然道:“没想到穷还有这个好处。之前星衍宗开价就是五十万灵石,吓得我转头就走。”

开玩笑,五十万灵石能买多少东西了!搞什么聚灵阵法,自力更生吧!

那倒霉的星衍宗二长老被丢在大殿上躺着,只有乔灵珊给了他一双草鞋当枕头,以免脑袋被地板冻坏。

云琅见云闲打完喷嚏,又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关切道:“闲儿,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啊。”云闲道:“就是困。”

看她这几个月,马不停蹄四处奔波,本来一天能睡五个时辰的,现在已经快七天没沾床了。虽说修士不睡觉也不会死,但她实在是困的恨不得一头栽到地上去。

萧芜将倒霉二长老翻过来,见他睁着眼睛一副死鱼样,仍是一个字不说,道:“真不对啊。这不是他的性格,我上次把他掳回来逼他做傀儡的时候,他就算很不乐意也只会嘴上小声嘟囔两句。哦对了,他还只吃素,不吃动物肉,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但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云闲也觉得这人不对劲。

而且星衍宗长老领头来杀人这事儿也够离奇的。就算是合作,他布个阵就可以走了,何必在那傻站,干什么,监工吗?这不是装不装的问题,这是违背了整个人的潜意识——就跟风烨开战下意识往最后站一样,就星衍宗那战五渣的能力,没见过有弟子站在最前面的,除非找死或者脑袋突然病变。

特别是这个二长老。萧芜能随随便便就把他和马车一块儿掳走,他难道对自己多大能耐没有分寸吗?

六长老在那站着,奚落道:“真是为老不尊,带人来杀一个十九岁的孩子!”

乔灵珊:“……”

她父亲的年龄观一向弹性极大,对内就是“你都多大人了连这个都不懂!”,对外就是“她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孩子她懂什么!”,灵活应对,怎么都有得说。

风烨弱弱道:“之前妙手门不是也有这种人吗?测一下是不是被魔种寄生了?”

众人大惊:“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风烨急了:“我一直都在这里啊!!”

也不知道他一个琴坊弟子为什么能视剑阁大阵于无物。可能是自全身心都以为自己是剑阁的人了,所以大阵也默认他是剑阁弟子,所以不拦他。

“我感觉多半是了。”云闲从储物戒中掏出薛灵秀留下的鉴魔大礼包,将倒霉二长老的手指头一戳,血滴在石壁上,她晃了一晃,道:“两道杠。没救了,拖去埋了吧。”

众人:“……”

“开玩笑,开玩笑。”云闲看着那石壁上红艳艳的血光,纳闷道:“蚩尤这是想干什么?”

乔灵珊简短道:“想犯贱。”

云闲竖起大拇指表赞赏:“灵珊,你说的太对了!”

“咳。”云琅插话道:“不管如何,把他先关到石室里去吧,说不定日后还有办法。不能让他继续伤人了。”

虽然也伤不了什么人就是了。

“最近各门各派在外的长老都失踪了不少。”萧芜将那人交给下属,沉吟道:“如今来看,剑阁已经算是最安全的地方了。但也只是暂时,那阵法一开,四界哪里都一样。”

“我一直好奇,那个折叠究竟是怎么折叠?”云闲看向一旁没有露脸的蒋星摇,道:“左右折叠,还是上下折叠?”

蒋星摇道:“都不是。这就要用到一些星盘知识了,是这样的……”

他说了一堆,剑阁满门上下就没有一个能听懂的,唯一能听懂的便是,若是阵法开启避无可避,唯一能够拖延的地方,就只有四界中心的众城了。

只是,众城就那么大。装得下一个宗门,装得下一界么?若是所有人都往众城拥挤,阵法还没开启,众城的门就得被挤塌了。

“现在蚩尤未现身,唯一能够入手的所在便是星衍宗了。之前便说了,蚩尤不来东界,那肯定是去找了仲长尧,不管前后左右如何,必然不能放过他。而仲长尧现在还在北界锻体门……”云闲一想,又觉得脑袋连带着全身都疼,“不会吧,又要去北界!”

她这几个月来,先从南界跑到东界,现在又要从东界跑到北界,当真是如同无头苍蝇随处乱撞,不曾松懈一刻,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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