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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拓拔宏本来想说是,但随即反应过来,“自然是靠我拓拔家历代先祖,自晋时开拓代地,灭北朝十六国,所得天下!”

“既然如此,那汉人的礼制,三纲五常,为何抵挡不得鲜卑铁骑?”

“你不是说了么,天气寒冷,五胡入华,汉人势弱而南渡,如今天气又热,北方日渐丰饶,”拓拔宏感慨道,“鲜卑之法,已经治不住这汉人之地,自然要依汉人之法,方可行百代之计。”

“所以,你能治这天下,皆因你为鲜卑之主,而汉人需要依你之势,对抗鲜卑之势,所以才任你差遣?”萧君泽又问。

拓拔宏甩袖道:“就不能是朕英明神武,天下归心么?”

“陛下说笑了,”萧君泽的答道,“那南朝萧鸾,也不见得英明神武,南朝不一样尊他为王么?”

“你竟将的朕与那篡位自立的恶人相提并论……”

“你还听不的?”萧君泽不悦道。

拓拔宏从没被人这样凶过,一时有些凌乱,怔了一下,才虚心道:“你说。”

还好,他从继位改制开始,就被那些臣子怼习惯了,一点点无礼而已,他忍。

“陛下,你从这些事里,看到了什么?”

“……”拓拔宏想了半天,实在没想出来,“爱卿,有何高见?”

“关系。”萧君泽轻声道,“鲜卑尊你为王,是因为诸位先祖,带给他们胜利,能服人心,有了秩序,这就是你与他们的关系。汉人门阀需要借你争得朝廷权势,也尊你为王,这就是你与他们的关系。”

这不是明摆的事情么?拓拔宏微微皱眉。

“庶民需要活着,就会顺从朝廷,缴纳税赋,你与他们没有直接的关系,而是通过朝廷和世家建立的间接关系,所以,一但压迫过甚,你们的统治关系,便会转为敌对关系。”

拓拔宏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似乎从中抓到了什么关键,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抓到。

“汉人门阀需要维持自己的势力,他们要隐匿田产,藏匿人丁,因为这样他们才有维持自身的钱财,他们与你是合作,也是利用关系……”

拓拔宏有些明白了,他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朕的朝廷,需要的丁户缴税,需要南征北伐,所以,我与门阀大族,是为敌的关系?”

“不错,所以,陛下再想想,这百工为何卑贱?”萧君泽轻声道,“周天子时,刀耕火种,到秦汉之时,以铜铁而兴,魏晋之时,灌钢一术,让大魏有了的冶铁利器。可为何汉人礼制之中,以士贵之,农工商而贱之?”

拓拔宏回想着所习儒家典籍,却没有说出那些书本上的话语,他代入自己做为帝王如何选择后,才缓缓道:“为了以纲常治天下,以士而治工农商贸。”

“所以,工农商贸贱之,并不是他们真的卑贱,而是帝王与士族,以礼制为枷,不愿让他们生出平等之心罢了。”萧君泽平静道,“陛下,对否?”

拓拔宏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这话说得太过惊世骇俗,哪怕佛法之中早已有“众生平等”之说,但他从来都只觉得那是佛祖高高在上,无视权势,所以才视众生平等。

可是,这少年所说的众生平等,却是从根基处,在瓦解整个天下。

“可是……”过了好久,拓拔宏才艰难地道,“这不就正是由你所言之‘关系’,而生出的礼制、世家、甚至王朝么?”

“不错,就如鲜卑不以礼立国,却要以礼治国,胡汉之别,不在别处,而在尊卑,”萧君泽轻声道,“你真正需要的改制,是让鲜卑们也学会尊卑,让他们也学会压迫农工、藏匿土地,甚至是,学会欺压鲜卑最底层的牧民……”

然后便是成功将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一起激化,没多久就爆发出鲜卑六镇之乱,送走了整个王朝。

少年那低沉的语调,像是一只大手,把拓拔宏的心脏紧紧缠住,让他呼吸都急促起来:“不,不是如此,朕、吾,吾只是想要天下太平,光大祖业……”

“是么?好吧,我信,”萧君泽没有和他争辩,只是微笑道,“所以我不去治经学儒,当看清这些关系,便能明白为何汉兴汉亡,九品之制,为何能亡晋宋两朝,以及,能从故纸之中,察出气候之变与北人南渡……”

拓拔宏听得头皮发麻,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学说,一个能撼动当世的人物,出现在他眼前,即将于青史之中,万古照耀。

而萧君泽继续道:“世间万物,自有规律,芸芸众生,在万物仪轨中,相互交融、相互影响,莫不如此。我毕生所求,便是抽出这世间表象,寻求真正的脉络。”

说罢,他在拓拔宏有些心惊的眼神中,伸手指向那水车,缓缓道:“就像此物,磨浆也好、汲水也罢,一切所凭依,不过是一句‘水往低处流’罢了。一溪能供一村,若能困大河之水,便能借河水之利,供养一城。如此,你还觉得,这百工,卑贱么?”

嘶~

拓拔宏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他勉强凭借着被朝臣夸耀的聪明智慧,从对方巨大的影响中挣扎出来,平息了一 下呼吸,这才语带谦卑地问道:“先生能从万物之中,悟出此理,岂有卑贱之说,不过是万物眼中,众生平等,而人心不平罢了。”

萧君泽忍不住多看他一眼:“众生平,而人心不平……能说出这句话,你也不差。”

“过奖了,”拓拔宏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又露出欣喜之色,“先生所言,皆为帝王术,先前种种,想必是对吾的些许考验,还请随我吾回洛阳,再议封赏。”

果然,他是天命之子,有一统天下之能,看看,这样的人物,都主动来投奔他了。

萧君泽摇头:“不必,我尚年幼,此术还未大成,入你朝中,不过是想多闻多听,加以完善罢了,领受官职,只是浪费时间。”

拓拔宏也觉得有理,以少年的年纪位小了不合适,位高了不能服众,但无论如何,不能放过。

于是他微笑道:“好,对了,不知此道,可名否?”

“这世间,无不可名之道。”萧君泽微笑道,“此道由人生于世,人产百业而兴,所以,我就称此为,生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