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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君泽离开皇宫后,便回到学校,召来了正在刷题的斛律明月。

这位少年已经换上汉服,裹着披风,披着腊月的风雪而来。

长年的辫子让他的头发变成一缕缕的小卷,没有束发,只用一根发带勒住额头几缕碎发,在脑后系了个长结,洗掉白色面纹后,他的模样也变得十分俊朗好看,麦色的脸颊笑起来有一个酒窝,看君泽目光里就充满了喜欢。

“山长,今天要提前讲题吗?”斛律明月拿出厚厚的刷题本,目光明亮,准备把老师今天的空余时间全数霸占掉。

“先讲两道题吧,”萧君泽也没急着问事情,随手接过对方的题本,上边写着是怎么证明勾股定理。

萧君泽微笑道:“明月学得可真快,不到三个月,便从十以内的加减法,学到三角函数了。”

斛律明月点头道:“都是你教的好!”

萧君泽于是拿出稿纸,画出一个直角三角形,给他讲这个定理的证明方法。

他讲得很细致,对知识的理解十分深刻,不但讲证明,还能旁征博引,讲出这个东西能在哪些地方应用,使得斛律明月完全沉入了知识的海洋。

他最喜欢君泽了,那些数学老师总在他无法理解问题时抓狂咆哮,仿佛不用盐都能将他生吃了,但君泽不同,那些困难的知识,在君泽的讲解下,就很容易让他理解,他只是学了三个月不到,就已经可以掌控族里的帐目,轻易地超过原本的族里最聪慧的巫师。

在洛阳这里的三个月,他见识到了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风景,看着那一炉铁水流下,顷刻间便能铸造出上百口铁锅,看着那石碳炉里日夜都在流淌的灯油,就觉着,能在君泽身边学习,是这一生最正确的选择。

问完为什么三角函数有这些解,斛律明月又问了一道解方程题目,萧君泽于是又花了二十分钟,给他讲通透。

就在斛律明月准备拿出第三题时,萧君泽轻轻按住他要翻书的手:“今天便讲到这,我另有事想与你打听。”

斛律明月立刻坐端正了:“你说!”

萧君泽于是将在皇帝那里说出的招工计划讲出来:“……差不多就是这样,朝廷修筑运河,人手不够,我便出了这主意,你生在漠南,觉着可行否?”

他记得草原人口一直都是历代王朝的麻烦,清朝的解决办法就是一户牧民只许一个孩子继承家业,其它子嗣都得出家当和尚,北魏十几年没有大战,去年那一场伤亡也不多,所以按理,草原人口应该是过剩的。

斛律明月听得已经把衣角抓得甚紧,肯定地道:“行!可行!”

他立刻道:“如果只是出人,我们敕勒族十二氏便能出十万口,不需要再去找柔然、丁零、契胡这些人,直接和我阿父谈价便可……”

萧君泽微微摇头:“你们一族吃不下,别的不说,少了十万青壮,其它诸胡前来抢躲你们的牧场,谁来守卫?”

就他所知,北魏对草原的管理非常粗旷,一般的牧场争夺之类的小事,是不理会的。

斛律明月听到这,表情扭曲:“这,这,我族可以去联络扶余人……”

他说到这,看到萧君泽疑惑的表情,这才小声地解释,他们族在朔州势力不小,需要防御东边的契丹、库溪这些部族,但是因为北魏势大,这些部族其实没什么好防御。

所以,他们常常去东北方向打草谷,抓住契丹、奚人当奴隶,卖给北魏的权贵补贴家用……

同时,契丹、奚人也会从更东北边的扶余、娄邑抓些奴隶过来贩卖。

“所以,”斛律明月小声道,“以前,没有要那么多奴隶,是怕养不起,卖不掉,如果您需要,我们族人出十万,将契丹、奚人都抓来,到时便能带着十万奴隶,给您挖河。”

他还炫耀起了自己的数学:“你可以选择买断或者租赁,我能保证,我族是价钱最低的一个。”

萧君泽听得头上青筋猛跳,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是社会生产力没到的现实情况,不能去怪一个十岁的孩子,这才和颜悦色的道:“明月啊,你不觉得,这样做,太残忍了些吗?你抓过来,他们便要血脉分离……”

斛律明月怔了一下,困惑道:“可是,我们敕勒族,也是这样被朝廷抓来的啊,二十几年前,我们高车国被大魏攻打了九次,全族臣服,草原上都是这规矩。”

萧君泽坐到他的面前,凝视他的眼睛,认真道:“明月,这样是不对的。”

“人,从一生下来,就该拥有自由,拥有不被人奴役的权利,”萧君泽在对方困惑的眼神里肯定道,“我不想奴役别人,我想要给我认识的人,不受饥饿,不受恐惧,能来去自如的生活,不想看到为了一只羊,一口锅,而去伤害他人。明月,我想给别人,对他人善良的权利。”

斛律明月不知为何,有些战栗,他小声道:“这,这不是草原人的样子。”

“谁规定人必须永远是一个样子?”萧君泽微笑道,“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我做不到?”

“这,怎么可能做得到……”斛律明月抱紧了自己,这位素来骄傲强大的草原少年,居然在对方面前,显得弱小无助又可怜,“我爷爷,是族里大英雄,草原上所有人都敬重他,也做不到。”

“明月,努力一下,又不耽误什么事,”萧君泽摸摸他的头,“当然,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你还小,修书给你父亲便可,这事,你做不了主。”

既然知道草原人手远超他想象的丰沛,那就足够了。

斛律明月张了张嘴,想要分辨,但看着君泽那智珠在握的模样,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低下头:“好嘛。”

萧君泽点头:“行了,你出去吧。”

斛律明月走出房间,回到宿舍后,又出门,在雪地里站了许久,直到明月升起,皎洁的明月洒在他冻得有些发青的脸上,他还是没有想明白。

崔曜过来还牛奶桶时,看他像木头一样发呆,便问他怎么了。

斛律明月将自己在君泽那听来话复述了一遍,扯了扯自己卷毛,长叹道:“崔曜,你说,这有可能吗?”

崔曜顿时不喜:“这话,他都没与我说过,你居然还在质疑他?”

斛律明月怒视着崔曜:“好好说话,不然我给你家的羊奶涨价!”

崔曜轻笑道:“君泽是有大志向的人,他已经有自己一套学说,学说嘛,当然是有一个目标,让人一起努力,比如儒家说,要天下大同;农家说,要并耕而食;道家的无为而治,小国寡民。这些都是一时半会实现不了,但这并不能说,就不去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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